第1109章 南洋没有数字(第2/4页)

大家开会时已经完全放下了派系和门户之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出对方脸上的死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的开局连种子都没有,除了蛮干,别无他法——郑地虎也指出,现在已经到了抓大放小的时候了,且不说精细化统治,现在的要紧事甚至根本不是在安南建立起统治,这些都先不去想!

首要的就是建立起仙种基地,由种子入手,先提起一条线来:总督府的底线就是大家都种田,都学会种高产稻,能把米卖给官府。至于说村子里谁管事,乃至扫盲识字等等一系列买活军惯用的手段……这些都可以不提!你就沿用旧规矩,宗族制也好,知识教信仰也好,只要能把日子过下去就可以,现在的关键是米,还有米能换到的物资!

物资是有的,谢天谢地,冰雹并不影响工厂开工,如果不是南洋的天气限制,甚至还有多余的毛线能卖过来呢。这条最基础的生命线,在上下一心、不计代价的奔走之下,颤颤巍巍地建立起来了,并且还真的勉强维持住了运转,当然,代价也不可谓是不沉重,比如说占城一泻千里的卫生水平,近乎无法解决,就算是总督也只能接受被这股子臭气给腌入味的命运,并且真正理解了他的洋番朋友,为何介绍说他们国家的贵族往往都住在乡下。

这些代价,有些是眼前的臭气,有些是日后的隐患,在紧急的现状下可以捏着鼻子暂且不理,但仍然有更紧急的问题会随着时间浮现——事实证明,粗放式或者干脆是放弃式的管理,必然会有种种问题,否则社会不会一再追求集权治理。

即便有仙种作为缰绳,各地的村落在最开始那口气缓过来之后,陆续仍是出了状况,有新旧之间因为语言不通而必然发生的摩擦,也有村民对管理和改变的不适应,很多村民闹事之后,指望得到的是一个温和公平的新主子,继续过着一种小村落、少交流的耕种生活,他们认为现在的村子人实在是太多了,田地也开垦得太多,同时种地的方式也不是他们习惯的……他们才从那种窘迫的战争阴影中逃出来不久,又很荒谬地想要回到被记忆美化的,还没有变得很坎坷的那段日子里去了。

虽然这些百姓没有一点民族的概念,思想也都很简单,但他们心底里的这种抵触,其实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他们必须接纳说着陌生语言的管理者,进入自己的生活。在圆性看来,这种堪称荒唐的抵触感,也是有思想基础的,对过去的怀念,当然不是怀念吃不上饭的饥饿感,而是怀念身在某种秩序中的归属感。换句话说,这种怀旧感的消解也很简单——给他们提供一种新的秩序,让他们在秩序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可以了。

其实,如果不是知识教人手告急,这事儿知识教是最合适的,手拿把掐、叱咤立办,但问题在于,南洋的衙门还能从本土调人来,知识教该去哪调?他们也一直缺人啊!连知识教那套相对已经很简单的秩序,都没法去宣传了,那就只能再退一步——约法三章如何?制定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简单共识,不要复杂,就一两句话,但凡能铺开,那也多少能起一定的作用。

圆性自问,他对郑地虎提出这个建议,完全是一片好心,归根到底,南洋的事情和他关系其实还不太大。但未曾想到,私下相谈时,仅仅才说了几句,郑地虎便不分青红皂白,来了一通大发作,这对如今随着年岁增长,火气日益消融的总督来说,当数罕见,圆性之前虽然也挨骂,但那都是有缘由的,很少被这样迁怒。

他仔细度量总督,见他双目无神,眼皮浮肿,唇色发白,而腰间隐现赘肉,要比去年见面时胖了不少,心道,“总督大概是太累了,别说养生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他身体熬不住,要先大病一场。”

想要恢复健康很简单,休养就可以了,以买地如今的医疗水平,养生上的知识要比从前丰富太多。但这个节骨眼上,总督位哪可能随便换人?如今的南洋,根本不算是买地那种衙门体制:吏目犹如雇员,随时都能换人,就算是主官,也没有幕僚之类专属于他的手下,按道理,任何一个职位被调走,都不会妨碍衙门运转。南洋现在就如同从前的敏朝,总督就是羁縻大吏,整个体系里,因人成事,少了某人就不行的现象太常见了,这样体系下的总督,通常都一坐就是十余年,朝廷是绝不会轻易汰换的。

要说现在的郑地虎,用权势熏天来形容是真不夸张,他一手掌控的是天下粮仓,每个收获季,从占城港运出去的米粮,就是维系灾区的生命线。但他是丝毫没有半点春风得意,反而一副精神状态岌岌可危,随时崩溃的样子,在圆性看来,这恰恰是郑大人聪明的地方:时势至此,他算是被架得这么高了,日后该怎么下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