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6章 各有心思

如何在严酷的冬天到来之前,拆毁一座城池,同时完成扫盲班教育,并留下足够的粮草,让人们往不同的方向迁徙?

按鞑靼人惯常的做法,选择是简单的:操起刀枪,火并到出现赢家为止,输家在寒冬腊月被放逐到草原深处,能不能活下来,完全听天由命,赢家则获得留下来的粮草,也获得了继承着头人名号活下去的权力和责任——

被放逐的往往只有成人,孩子会留下来,成为部落的一份子得到收留,赢家也当如同待亲生子这样待他们。这是一种在资源极度局限的条件下,所培养出的一种特别的道德。

当然,在火并之前,他们更有可能一起举起刀,向着逼迫他们这样做的力量殊死一搏。鞑靼人现在的无奈和彷徨,完全是因为他们在武力这块落入了绝对的下风,因此只能加倍卖弄自己的愁苦和绝望——他们确实也很没有办法,打不过,甚至连火并都不被允许,只能在联军的监督下,绞尽脑汁地想招。

说实话,对他们来说,这种极力思索的感觉,被受鞭打还折磨呢。越是推演怎么在最短时间内,毁掉十几年前,倾尽全力,不知道鞭死了多少奴工才建起来的城市,他们所感受到的痛苦也就越深刻。

这群从祖上发家到现在,不知道屠过多少名城,用瘟疫和病菌毁掉了多少城池的鞑靼人,大概还是第一次知道,毁掉一座城,并不仅仅是毁灭建筑本身而已,是毁掉一群人的根系,是硬生生地把自己从这块土地上挖出来,让他们从此变得更加飘荡。

所有的骄傲、自豪、荣誉,所有的牵连,都随着有形的建筑而灰飞烟灭,当遗址变成了草原上的小土包,当曾经的宫殿长满了青草,当前来祭拜凭吊的后人,在河边迷失了方向……当察罕浩特的存在被完全抹去,也就意味着金帐汗国的一切,都真正成为了历史。

它将从人们心中死去,而它的遗民们,这些本该把金帐汗国的故事和种子带往四方的残余,却因为自己也曾为汗国掘墓,自己亲手策划着,想尽办法地毁掉了这座城市,而羞于传递大汗的荣光——大汗的荣光越是远播,就越是证明了他们的罪过……看,这就是汉人的计策,它拿捏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那!

哪怕是鞭打起奴隶来,毫不留情,把敌人在面前斩首也不会动一动眉毛的猛汉,在摊开地图,指点着城里的重要建筑,计划着该怎么将它们炸毁的时候,也难免双目通红,声音哽咽。在这样的时候,心狠而有能力的人,自然就浮现出来了,只要有人能克服这些多方面的重重困难,并且在短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判断,就很容易脱颖而出:

鞑靼人虽然也喜爱火器,但毫无疑问,对买活军的新式药火,是很陌生的。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学习药火的知识,至少要学会计算当量,买活军提供的药火支援是有数的,可没有什么浪费的空间,得尽量用少一些的药火,炸毁多一些的建筑,如此才能节省人力和粮食。

城里的建筑这么多,炸哪儿呢?怎么样才能让六姐满意呢?这就需要他们还具备善于揣摩上意的才能了,或者说,要有敢于斡旋和善于谈判的厚脸皮:想要把城池完全夷为平地,让人辨认不出来,需要的肯定是时间,要么就多给时间,要么就多给钱,要么就放宽点要求呗。就算是六姐布尔红,也没有完全说一不二的道理吧,正因为布尔红慈悲,所以不更该通融通融吗?只要领会了精神,执行上稍微放宽一点儿,也不是不行吧?

在这样动荡的局势下,有才干的人,犹如锥入囊中,总是很容易出头的。尤其是不少福晋、女官,都是大放异彩,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她们先天就具有双重身份,还在察罕浩特时,就是大汗的斡鲁朵,可一旦察罕浩特失败了,那些娘家有人在联军里的福晋,也就很自然地转换了身份,在联军里找到了靠山。

有人帮忙,不管是什么忙,总有作用。她们或者特别心狠,压根不在乎摧毁察罕浩特——有些人的娘家被大汗打过的,就更无所谓了,这可都是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故乡被丈夫铁骑所灭的狠人,察罕浩特,也不过是暂时栖居之所,既然布尔红要所有人都记住,这就是攻打汉人的代价,那么,她们也愿意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把这个活儿干得漂亮些。

“如果有那种叫做拖拉机的东西,装上旋耕的刀片,把地翻一遍,再洒上草籽,到了来年春天,这块就长出草来,草一长出来,那可就快啦!”

要说起来,建筑一座城池不容易,摧毁一座城池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察罕浩特并非处处都是土木民居,城里其实也有很大的空地,是给不习惯居住在屋子里的贵人们用的,它之所以成为一座城,主要是因为有四面城墙围着,城中依旧是穹庐处处——很多台吉一辈子都住在毡包里,一进屋就睡不着觉,他们认为一顶顶串联的帐篷,比屋子要气派多了。当然,在木头难得的草原上,用毡包的花费也要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