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吴香儿起心立志(第2/3页)
吴香儿想,“买下一份报纸的最好时机就是现在,洋番算是赶上这班车了,也不知道背后是哪个富有政治远见的人才在推动,这样的人才,真是太难得了,也是我们姐妹缺少的,我们这里最出色的眉生姐,在政治上也都是迷茫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最可能被夺走的又是什么,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得开始为保卫战准备什么。”
当然,她们现在的生活,无疑是无可挑剔的,就算跟权贵相比,也不会差上多少,放在天下来说,更是千里挑一。但倘若只是因为眼下满足,便安于现状,那无疑也相当不智——这眼下别人都开始磨刀霍霍,到处拉帮结伙起来了,你还在采菊东篱下,真等他们来抢你的机会时,你怎么应对?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政治资源永远都是非常有限的,哪怕意图只是防守,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而是要努力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否则,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但我们这样的女子……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连我也摸不清了,似乎在生活中,我们又很特别,又相当的不特别,要凝聚起来,比旁人更难。洋番不必说了,就靠肤色自然就可抱起团来,我们所敬而远之的那些吴江才女,她们也简单,靠亲眷,靠家门,从小就知道该怎么辨别同类……”
吴香儿的住处,虽然不大,但也是雅洁体面,上下水、自来水、马桶,这些都是有的,只是电灯常坏,她工作忙,更换得不算及时,是个小小的瑕疵,今晚回家,灯泡又烧了,替换的好灯泡一时找不出来,便点起了蜡烛,她出神地靠在床头,抱着竹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摇着蒲扇,暗自想道,“我们呢?唯一能肯定的,便是我们可不能信任那些书香才女,哼,她们打心眼地轻视我们,如此怎么配得到我们在政治上的信任和依附呢?”
“可要说我们自己的信仰和纲领,却又摊手茫然了。恐怕连顾姐姐都想不到,为何会这么无所依归——我们也不是做工的,倘若做工去了,那么女工就是我们的归属,云县和我们同样出身的姑苏百姓,后来都去做工了,和我们渐渐地也不再联络。”
“要说做吏目,我们也没有几个做的,不是唱歌写曲儿,就是作画、写戏、写话本子……其实,这些行当也有很多新式的女子,这种新式,说的可不是叶家他们那种新八股、新儒学般的新式,从出身到做派,可都是买地这般的豪爽。
《衣食住行》的编辑就有点这个味儿,这些人虽然文笔还粗糙了一些,但为人爽气,至少在往来中,只见到他们对我们技艺的惊叹等等,并没有那种隐隐的轻鄙——想想也是,这都是苦出身,有什么好看不起我们的。指不定他们父母辈也有那风月行出身的呢。”
吴香儿自己,虽然没有被养母收去,但她也是有过沦落风尘的危险的,她父亲早年被九千岁所害,家计从此就非常艰难,四处漂泊,其母因为将来无望,早就生出心思,要把吴香儿送到姑苏名伎那里去,讨个生活不说,还能带挈一下家里。因此吴香儿自小也学过伶人诸般技艺,只是还没被送养,买地就出了一个招贤令,于是一家人也随大流南下安身,这才免于正式沦落风尘。
也是因为这段经历,她心里对于顾眉生等人,特别能体谅同情,比她们还要热情维护她们的尊严,对于姐妹们长大之后,在交际场中所受到的隐隐轻视,早有不忿,选择考取吏目,而不是继续留在文艺界,也有这个缘故。
吴香儿本来对于这种轻视,没有特别的反感,几乎当成生活中所有其他不得不经历的不快一样,放过远离也就是了。因为她既然不能像是消灭羊城的那些刊物一样去消灭轻视,除了远离还能怎么办呢?
也是今日,听了顾眉生的一语之后,心里翻翻腾腾,逐渐地有一把火烧起来了似的,暗道,“其实,我们的尴尬和孤独,也是因为我们选择的这个行业,如今依然很依托于旧学的土壤,我们受着旧学的滋养长了起来,也是得到了那些饱学之士的肯定,才有如今的发展。
顾姐姐那句话是说透了,我们在这个行业中本来就是尴尬且孤独的,因为在这旧学的环境中,我们的身份只是玩物,本就是极为低微的,尽管一时经济阔绰,但这改变不了我们的地位。
甚至于,为何我们特别反感叶家那些才女,而对才子似乎没有感受到明显的轻蔑?也不是才女的心胸特别狭小,而是因为他们也依旧在旧学的惯性中对待我们——旧学的士人,本来就是允许和伎子伶人相交的,倘若平等相交,又或者怜香惜玉,还能博得个没有门第之见的美名。可旧学的仕女,对伎子当然是要划清界限的,至少明面上要报以鄙薄轻蔑,否则,岂不是恐怕要玷污了自己的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