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6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第2/3页)

这不算是最新鲜的言论了,就在若干时日之前,顾眉生刚从王而农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话语,那番话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时常反刍,颇有所得。可当这话出自于沈主编之口时,所带来的震撼又自是不同,顾眉生注视着沈主编疲倦的面容,一时竟无法作答——如此消极,当然是大错特错的,这是身无法载其重,被权力和责任所吞噬了的表现。

其实,从这点来说,沈主编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她的这个职位,并不是自己争取来的,而很可能是在缺人的情况下,被六姐强行安排的,没有足够的欲望作为支撑,也就难免呈现出眼下郁郁丧志的消极。

顾眉生倒不是说,沈主编就没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得意了,不过,她也的确能感受到,这些权力所带来的滋润好处,并不足以让沈主编积极地调节自身,以及自身所处的群体,让他们更能在权力的顶峰停留得更长久一些。一旦遇到挑战和挫折,她就立刻感到不堪重负,甚至渴盼着让位了……沈家对于这一阵子的风波,应对得一直非常消极,固然也有策略上的考虑,但或许也是因为沈主编自身的心态使然吧。

自然,人的行为,其背后的原因都是极为复杂的,这也只是顾眉生一家之见而已,她自己都没有多少自信。只是,在最初的震惊后,经过思索,她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推测:所谓‘非如此不能让六姐安心’,还是沈主编给自己寻找的借口。

以六姐的胸襟和眼界,她有什么好不安心的?分明放任两代编辑,进行激烈竞争,她只稳坐钓鱼台,负责维持秩序,限制争斗的范围,偶尔拉拉偏架即可,用激烈的竞争来磨练下一代,而用时间和争斗来陆续送走上一代,留下其中最强韧、最有才华也最善于自我调节的若干个体,这才算是正常平稳的代际交接。哪有一方刚出一招,另一方就倒下的?旧文人编辑群体的脆弱,没准还让六姐很不满意呢!

虽然她从未有面见六姐的殊荣,论到对六姐的熟悉,当然是拍马难及沈主编,但顾眉生对自己的猜测却又相当的有自信,她几乎是武断地认为——沈主编怎么懂得六姐呢?顾眉生不敢说最懂六姐,但还是要比沈主编更懂一些,算是神交已久,毕竟,她是六姐最为眷顾的那个群体,有谁能比自己更支持六姐,更懂得她呢?

这样的道理,在逻辑上或许有站不住脚的地方,但发自内心的深信,却令人不假思索地就如此认定。就像是沈主编会认定,自己的下台既然是注定,那么,为此所做的一切挣扎都会让六姐不放心——用这样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软弱与逃避一样,各有各的执念,交流到此,已经无法进行。

四目相对时,两人也都能明白这点,唇边也都现出了一丝笑意: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尽管这番对话,对局势的发展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也依旧令得两人都颇有所得,新一代看见了旧一代,看到了旧一代的无奈,而旧一代也看到了新一代,看到了新一代虽然没有说明,但却也已经完全呈现的,那趾高气昂和理所当然的野心。

“岁岁年年人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命运也并不是简单的无限重复。”

最终,顾眉生还是掩去了王而农的名字,只是把他的言论化用在了自己的话里,“不敢说我三十年后,还能如此刻这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但即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那又如何呢?

我的过去,已融入了买地的历史,成为了文明所迈出的一步中,哪怕微不足道却也依旧长存的一点花纹……怎么能说,在此世实现不了,便和我们无关呢?道统中的大同,您看不到,我也看不到,可倘能推着华夏走上一步,于我也已经是心满意足、与有荣焉了。

我们的文明就流淌在历史之中,我们也将会是后人的前辈,后世的历史,我们如何感念前人,后人就会如何感念我们,你用的典故,来自于千年之前,谁知道千年后的大同世界,会不会有人也引述我们今日的对话,那么,这如何又不算是我们和大同的一点关联呢?”

虽然不如王而农那般,对道统推崇备至,所有一切行为的动机,都是为了推动道统前行,向着大同而去。但顾眉生说到这里,却也意识到,自己的积极,或许也来自于对道统的坚信,便是她与姐妹们,最后也会和沈主编这样凄凉收场,那又如何呢?

便是背负了骂名,又有何妨?人世间悠悠众口,本就不可当真,只要自己心底知道,这一生有过建树,有过功勋,便也足够心满意足,他人的眼光,不去在意,他人的命运,不去攀比,万事万物不在外求,在乎己心,就算真和沈主编这样,最后陷入了局限之中,至少此刻,她是能肯定的,便是那般,她也不会如此消沉。她心中比沈大人多出的这一点内核,这一点燃烧得或许也不算很旺盛的火焰,大概就是时代赋予两代人,最根本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