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知知
夏天的黄昏,余晖似金,温柔地将天空染成一片橙黄色。
季知涟下了剧作课,头脑是风暴过后的放空,她又被老师虐了,但心里很服气。
推开理论楼的大门,走入热浪之中,哪怕太阳已经落山,天气还是闷热。
她抱着电脑,和肖一妍走向校门,这两天食堂的菜是不按理出牌的黑暗料理,两人几次中招,苦不堪言,失去了去食堂的勇气,商量着不如就去附近面馆随便吃点什么。
过了校门口闸机,季知涟脚步一滞。
“知知?”肖一妍走了几步,回头不解望她,人怎么突然不走了。
季知涟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捏紧了电脑,压着情绪:“你去吧,我想起来,我还有别的事。”
肖一妍狐疑地看着她,好友低着头,似是在竭力克制什么。
她于是点点头先走了。
见她走远,季知涟转身朝另一条路上走去,她腿长,步子迈的大,人走的很快。
那等在校门口的少女体力不及她,很快便气喘吁吁,两人走到一处隐蔽处,她转身,冷冷地望着那人:“你来做什么?”
陈爱霖比她矮半个头,她衣着考究精致,只是孱弱地、亭亭站在那里,就能激起男人强烈的保护欲,是温室里被悉心照料的花朵。
与她截然不同。
陈爱霖怯怯叫她:“姐姐……”
“别这么叫我。”季知涟眸色冷了几分,她抱臂,潦草地倚在墙上:“我和陈家早没关系了。”
“我知道。”陈爱霖咬着唇,声音是委屈的怨:“但是,你以为是我想巴巴跑来找你?”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声音微抖:“爷爷不行了,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见你。爸爸在,没有人敢联系你,谁都没你的联系方式,我只能来你学校找你……”
季知涟眼中一片空洞。
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我和陈家早就没关系了。”
语罢,抬腿便要走。
陈爱霖擦干眼泪,拉住她的手腕,也不多说,只是哀哀乞求:“……你去吗?见爷爷最后一面,爸爸他估计赶不回来,你们碰不到面。”
季知涟脚步顿住,内心天人交战。
许久,她艰难开口:
“……哪家医院?”
-
北城医院。
穿过白森森的走廊,季知涟跟随陈爱霖来到重症监护室。
周围聚集了一圈人,曾经的继母谈霖看到她,给她侧了侧身,留出空间。
帘子拉开。
她呼吸一窒,险些认不出病床上的老人。
老头戴着呼吸机,面色青白,双颊凹陷,皮肤肿的发亮,看到她,滚动的喉间发出一丝喑哑的声音,双眼不自觉瞪大——
“嗤……嗤……”
她弯下腰,凝视着垂死边缘的老头,他的呼吸微弱而艰难,整个人像是陷在病床上,瘦骨嶙峋,和记忆中那个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的爷爷无一丝共通之处。
他费力的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的喘息,浑浊的眼睛流出泪水:
“嗤……对……不起……”
季知涟木然地任由那双皱纹遍布的手抓住自己的手,他粗粝的皮肤几乎刺痛了她。
她眼神空洞。
陈爱霖流着泪,推了她一把,吼道:“你说话啊!回答爷爷啊!”
季知涟沉默。
老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走了。
陈爱霖爆发了,用力推搡她的肩膀,呜咽:“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为什么不让爷爷走的安心一点?”
谈霖按住女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季知涟抬起脸:“你要我回答什么?”
她觉得可笑,自问自答:“回答没关系?”
她把老人的手轻轻放了回去,动作很轻,话却冷漠:“可我就是说不出。”
季知涟向病房外走去,却与急匆匆进来的陈启正打了个照面。
她瞬间浑身僵硬,陈启正直接越过了她,尾随其后的两个秘书倒是看了她几眼。
父亲像没看见她一般,眉头紧锁,不怒自威,正在低声与医生和谈霖交谈,安抚哭泣的小女儿。
她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目光从他一丝不苟的光鲜衣着,到沉着镇定的面容,他自始自终没有看过她一眼,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血管里没有流着他的血。
季知涟深吸一口气,咬牙发抖:“陈启正,你怎么还没死?”
六年未见,父女相见的第一句话,她开口问他怎么还没死。
周围噤若寒蝉。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敢这么对陈启正说话。
陈启正终于看到了她,这个六年未见的大女儿。
她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父亲不紧不慢摘下腕上的表,随意地往旁边一递,秘书迅速弯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