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接近
“是我不让曼华告诉你,因为和千小姐见一面,超乎我想象的困难……”梁亦桢告诉千岱兰,灯光打在他脸颊上,纵使保持清瘦,但长久的病毒和疾病,仍在加速着他的衰老,“我很抱歉。”
今天晚上,他说了很多次抱歉。
千岱兰有点讨厌抱歉了。
这种“抱歉”像什么呢?像盗版电影在片头加入的免责声明,提醒下载的人在24小时内删除;像学校里老师的“自愿上自习”,像杀人犯动手前的祈祷。
好像只要说一句“抱歉”,就可以把已经做过的、接下来要做的错事全都抹除。
——如果他真的对此感到抱歉,那么应当选择告诉她,或者,不要这么做,不要阻挡梁曼华和她的见面。
如果千岱兰足够有钱,或者,像叶洗砚那样,她一定会有底气这么讲。
可惜现在她没有。
她只能笑着说哪里哪里,能见到梁先生才是我的荣幸。
苹果肌都要笑木了。
“这次请千小姐来,实际上,是有件事想询问千小姐,”梁亦桢的中文措辞依旧缓慢,语调发音很准,不至于像那些生硬的外国人,可部分语序还是有点奇怪,像直接汉译英、再汉译英,“关于千小姐先前曾售卖过的部分无标产品,我想知道它们的来源,可以吗?”
千岱兰想,他说的话很适合被放在初中语文试卷上,用来让学生们做病句修改。
但她仍理解了梁亦桢的意思。
冷不丁地心跳,像一颗葡萄重重落在鼓上。
千岱兰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些产品是JW的高仿;档口挂版的衣服没有标——”
“其他人说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梁亦桢说,“可是,千小姐,我记得,三月份,我们见面时,你曾告诉我,你很喜欢JW,你曾为JW工作过很长时间,而且,在离职后,仍购买JW的衣服。”
千岱兰哑口无言。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鬼会这么直接。
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叶洗砚的耐心。
侍应生为她的高脚杯中倒了红酒,浓郁的液体,像稀释后的血液。千岱兰把头发上的两枚发夹取下,才同梁亦桢平视:“你想说什么呢?梁先生,如果答案很迂回,你很难用中文表达;或许你可以用英文告诉我——我的英文也很不错。”
“我喜欢母语,”梁亦桢说,“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只是经千小姐提醒,我才知道,JW最近盗版猖獗,已经到了公司无法坐视不管的地步。”
千岱兰安静地等他虚伪完毕。
“我只想请千小姐告诉我,”梁亦桢说,“能否提供您的进货渠道?我想从源头杜绝盗版的泛滥。”
千岱兰问:“梁先生,你知道我是哪里的吗?”
梁亦桢说:“籍贯?还是……谁的人?”
“铁岭的,”千岱兰说,“辽宁铁岭,年年上春晚的大城市。”
梁亦桢显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东北人,你可以说我穷,也可以说我没志气,但不能让我不讲义气,”千岱兰直接说,“我从人那里进货卖衣服,赚了钱,完了,反手把人一卖——没有这么干的,那我成什么了?不是我袒护人,是我不能干那缺德事。梁先生,你要是真想追责,要罚钱,我可以缴纳罚金,直接罚我。”
梁亦桢眼角轻轻起了笑纹:“千小姐如今恐怕很难筹备罚金吧。”
“那也是我的事,”千岱兰斩钉截铁,“做生意也得讲义气,梁先生。”
“很难想象,”梁亦桢说,“一个你,一个王紫晓,都坚决不肯透露进货渠道,我很意外。”
千岱兰说:“没什么好意外的,我们中国人和你们英国人不一样,先生。”
梁亦桢笑,但笑到半截又停住。
来自身体脊柱的疼痛让他缓慢地舒了一口气,才以欣赏的目光看向千岱兰,隐约明白,为何那天晚上,叶洗砚犹豫不到五分钟,就松口答应让步。
起初的梁亦桢并无把握。
他比谁都清楚叶洗砚的聪颖狡猾,也知道叶洗砚做事多么严苛果断、公私分明;即使是亲弟弟,他也没有松口,不肯让折鹤和维德公关签署合约;
那天晚上也一样,叶洗砚结束通话,慢慢地坐回。
桌子上的菜已经冷掉了,在这通电话之前,叶洗砚还在气定神闲、微笑着同他饮酒;而通话以后,叶洗砚的笑容就淡了很多。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
沉默很久后,叶洗砚拿到梁亦桢一开始起草的合约,划掉上面的三条条例后,重重放在桌子上。
“我只能让步到这里,”叶洗砚说,笑容温和,目光锐利,“梁先生,我这个妹妹不喜欢在警察局中过夜,我也不希望这个乌龙闹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