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水深云浅 真有云泥之别
赤色烈火熊熊燃烧,烧红了两丈见方的天空,浓烟直冲云霄,整个竹屋陷入一片火海。
何近朱头晕心悸,几近窒息。
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满腔怨恨,无处化解,皮肉都被烧得焦烂。
自从他记事以来,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深切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但他极不甘心。这条命竟然断在一个破庙里! 他握着长刀,用力狠提,愤恨地捅穿了罗绮的心窝。而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迎面抱住了他。
他们少年相识,曾是一对情浓意洽的眷侣。互许终身的那一日,双方都交出了一颗真心,直到今时今日,何近朱还记得当年的光景。他们在虞州一座小城里安家落户。她纺纱织布,他在衙门谋了一份差事,夫妻二人勤俭度日。
现如今,她双臂紧扣他的腰身,死不放手,尖锐的指骨就像匕首,深深扎入他的筋肉。而他衣衫褴褛,后背已被大火灼伤,焦黑的皮肤不堪一击,就在她的指间一霎绽裂。
“死啊!死啊!!”罗绮大仇得报,彻底疯了,满脸爆出青筋,高喊道,“你杀了我妹妹!杀了我孩子!你该死!该死!!贱人!!你去死!!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阿啊阿!!!”
何近朱道:“贱人!”
罗绮怒声大骂:“你害我害得好惨,你别想活了,我要你死!!你的财富地位,全是狗屁!你死了!!”
罗绮的内衣浸过一层芳香脂油。火苗窜到她的身上,爆裂开来,炸得何近朱一瞬失聪。
何近朱挥刀劈砍罗绮,但他们二人的皮肉已被火烧得粘黏在一起。他劈开她双腿的一刹那,他自己的筋骨也应声而断。
罗绮大张开嘴,撕咬他的脖颈,硬生生咬下一块焦肉。
她不会武功又怎样?世间万物皆可为剑。她对他的恨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这把剑早就刺穿了她的心,多年来不曾间断地折磨着她,只有他死了,她才能彻底解脱。只要能弄死他,她可以不择手段。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要你死……死!!”
何近朱痛得遍身麻木,轰然倒地,竹屋也跟着倾塌下沉,携着爆燃的火焰,吞没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躯壳已是焦黑如炭,出气多,进气少,鼻息越来越微弱,脑海中白茫茫一片,想不起平生的诸多经历,只隐约记得八皇子的影子。
八皇子自幼勤奋刻苦,经常在灯下埋头苦读,厚厚一本经书,他要翻来覆去地看上无数回。太傅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道理在八皇子身上却是行不通的。
八皇子读不懂文史词翰,写不出锦绣文章,皇帝痛骂他是“最不争气的孩子”。
八皇子不敢告诉皇后,便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讲给何近朱听。
八皇子说:“皇兄皇姐天资聪慧,记忆超群,他们都比我厉害、比我聪明许多。三姐三岁读诗书,四姐四岁写诗词,我现年十岁,只会在后院刨土。”
“不要紧,”何近朱安抚他,“殿下是人中龙凤,大器晚成。杨树苗三年成材,紫檀树百年成材,那紫檀比起杨树,真有云泥之别了。”
八皇子闻言,心中一喜,抿唇笑起来:“对啊,皇兄皇姐年纪都比我大,年纪最长的大皇兄比我大了十九岁……我脑袋不笨,就是成材慢了点,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父皇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我是大器晚成的人中龙凤。”
何近朱听完八皇子的话,反倒有些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却又顿住了口,最终只说出一句:“您的母亲是六宫之首,您的父亲是九五至尊,您的尊贵是旁人这辈子都赶不上的。陛下苛责您,太傅苛责您,原是因为他们太看重您。爱之深,责之切,他们对您的这一份器重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深密的树荫里,凉风满袖,八皇子的胸襟一阵畅快,便从衣兜里拿出一枚玉佩,赐予何近朱。
这些年来,何近朱走南闯北,总是把玉佩随身携带。
今时今日,何近朱缓缓地挪动指骨,触及腰间玉佩,便又记起他杀凌泉的那一日,凌泉气绝身亡,手心紧攥着亡妻的一缕断发。原来人这一生,总有牵挂,至死方知世间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从生到死一无所获,他也不过是白白地走了一趟。
何近朱奄奄一息,滔天的恨意却是汹涌不灭。
他惦念着八皇子的安危,还记着华瑶怀疑过八皇子的血统。他便把长刀横立,反手使出最后一斩,抛掷一道迅猛刀光,冲破火势,砸向竹屋之外的重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