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笑此身天涯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谢云潇关上了房门。他并未动用轻功,脚步依旧悄然无声,风度依旧翩然出尘。华瑶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云潇走到华瑶的身侧,华瑶就往旁边挪了挪。这时她忽然反应过来,她还坐在观逸的床上。
观逸的卧房里没有一把椅子,华瑶也不想站着说话,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那自然是理所应当。
然而谢云潇现身以后,观逸又看了一眼华瑶。
华瑶还没说一个字,观逸不禁满面绯红。他仓促地躲开华瑶的目光,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他的呼吸越来越快了。
观逸心下又惊又疑。他实在不知道,深更半夜,华瑶为何突然来访?
他与华瑶的距离仅有半尺,这也算是扰乱了佛门清规。
他急欲辩驳,可是“戒急戒躁”又是佛法入门第一课。他的神思尚且混沌,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功底。
混乱的思潮起伏不定,观逸的脸上格外绯红。
华瑶不由得想起来,她曾经对观逸随口调侃了几句。这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一件事,如今观逸这一副模样,却会招来瓜田李下之嫌,还会让谢云潇误解她的意思。
华瑶立刻站起身,双脚落地,双手背后,语气特别严肃地说:“我和观逸禅师正在谈论岳扶疏。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种下祸根。”
谢云潇道:“原来如此。”
华瑶道:“嗯,你若是困乏,先回去睡吧。”
谢云潇客气而疏离地说:“多谢殿下关怀,我并不困乏。”
话虽这么说,谢云潇的语声却比平日里更轻一些。
谢云潇半夜醒来,找不到华瑶的踪影,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行至隔壁,隐约听见华瑶和观逸的谈话声。
较之以往,他的耳力减弱不少,体力也不如从前,他本该回房休息,但他不愿离开华瑶所在的房间,也不愿让华瑶察觉他的心思。
华瑶早已看穿一切。
她郑重地许诺:“你安心静养,再过一刻钟,我回
房去找你,如何?”
谢云潇沉默片刻,终归答应道:“也好,我静候殿下。”
言罢,谢云潇又对观逸说了一声:“诸多打扰,请见谅。”
谢云潇礼数周全,观逸也向谢云潇鞠躬:“施主请便。”
谢云潇缓步走出房门,每走一步,如堕烟雾,似是落入飘渺之境,踩不到一块平地,即便如此,谢云潇的心境依然平稳。
谢云潇返回自己的卧房,不疾不徐地落座,隔壁的谈话声虽然轻浅,但他凝神细听,也依稀听见,华瑶和观逸谈到了“岳扶疏”、“东无”、“萧贵妃”、“若缘”,这几人关系之错综复杂,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概述。
又过了大约半刻钟,华瑶悄悄地回来了。
华瑶关紧房门,飞快地跑到床边,谢云潇与她一同躺下。她很认真地说:“我一定能找到解药……”
华瑶劳累一整天,此时已是极度困乏。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脑海里的思绪渐渐散开,不知不觉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入秋后的夜晚寒意深重,谢云潇把翻折的被角拉平,轻轻盖住华瑶的肩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床上透不过一丝冷风,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她似有所感,呢喃道:“我一定……”
谢云潇低声道:“你一定心想事成。”
谢云潇的声音低沉悦耳,清晰地传入华瑶的梦乡。
华瑶梦见自己颁诏登基了,诏书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从。
她在皇城的英武殿上登基,殿前的广场宽阔至极。
正午太阳高照,广场上的金砖光辉夺目,文武百官俯伏跪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瑶巍然高坐,坐在纯金盘龙的龙椅上,山河大地尽收眼底,五湖四海尽皆归顺。
她的平生抱负,至此终于施展出来。
大梁朝重返太平盛世,战乱与饥荒逐渐平息,贱民不再受虐枉死,平民不再挨饿受冻,苦难多端的人世间,终于也有了一方净土。
华瑶的梦境颠来倒去,如真似幻。她既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又是滚滚洪流中的一粒微尘,无数人的声音从她耳旁掠过,婴孩的哭声、学士的读书声、行善者的叹息声、作恶者的咒骂声、受刑者的尖叫声、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来时轰轰烈烈,去时静静悄悄。
华瑶似乎又听见了淑妃的叮嘱。
淑妃一手搂着她,另一手为她拭泪,柔声道:“好孩子,你要记住,众生皆苦,你既要有雷霆手段,也要有慈悲心肠,既要震慑人心,也要收拢人心。人这一生,不及百年,荣辱由天定,祸福由人取,你若有天大的造化,任谁都无法阻拦你。你不要害怕,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