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公无渡河
东阳君府,姜云来站在轩榭中,看着面前声息全无的尸首,面色尤其难看。
“凶手已经伏诛,还不足以平息你的怒火么?”东阳君见他如此,开口道,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起伏。
死的不过是个无甚出身的孤女,又如何值得他如此在意。
若非姜云来亲自相求,东阳君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庶民因何身死。
也是东阳君麾下人手追查,姜云来才知,在荆望带着杏花踏入邺都后不久,他们的行迹便已经为人所觉。从进入邺都到登上檀氏的门,再到前往都天学宫,可容下手的机会何其多。
不过幕后之人大约想不到,东阳君会因姜云来之故干涉此事,于是主动将这具尸首送上东阳君府,以作回应。
下毒的人已以命相偿,那事情便也该了结了。
“真正的凶手是他么?!”姜云来看向自己的祖父,一字一句地反问道,心中怒意难以消解。
眼前便是下毒害死杏花的人,但真正害死杏花的人,又何曾是他。
便是姜云来再不通谋略算计,也清楚他不过是把杀人的刀,罪魁祸首是执刀的人!
东阳君的神情沉肃了几分:“那不过是个庶民出身的孤女。”
那只是个庶民而已——
她与姜云来也无甚关系,她的死也与他不相干。
本是如此不错,但杏花倒下的那一幕却反复在姜云来眼前闪回。
鲜血脏污了她整张脸,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来不及再说,只是紧紧抓住那面破损战旗,不肯松手。
她才七岁——
“是徐平津么?”姜云来又问。
陵安郡都尉,掌郡中刀兵,出身世族徐氏,为北燕太子封离成所重,同样也是他,领兵将后丘村付之一炬。
自荆望口中得知这场大火的隐秘后,姜云来心中便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愤懑。
那是四百余条性命,不是草芥,而是活生生的人!
戮杀北燕生民的,竟然是北燕的兵士,这何其讽刺!
但于东阳君如此出身的人物而言,这又何曾算是什么大事。
邺都权贵,北燕世族,都不会将这当做什么大事。
对于姜云来的问题,东阳君未作回答,只是道:“他是太子成的人。”
是封离成手下为数不多值得栽培的将领。
“是……太子授意杀人?!”数息沉默后,姜云来猛地抬起头,面上惊异不似作伪。
北燕太子容止端重,素有宽仁之名,对姜云来这个流落乡野多年的幼弟也颇为关怀。
封离成总是温和含笑的脸自眼前掠过,和杏花倒下的身影交错,姜云来呆愣着站在原地,难以回过神。
东阳君看着他,不觉叹了口气,许多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云来这张肖似生母的脸,每每让东阳君不愿对他过于苛责。
“此事本与你无关。”东阳君将手按在他肩头,“不过是个庶民而已。”
死的不过是些庶民黔首,如同野草,风一吹便会再长起来,又何须过分在意。
轩榭中陷入一片死寂,许久,姜云来哑声开口,惨笑道:“我从前,也只是庶民而已。”
十七年来,他也只是可以任人践踏的草芥。
夜色降下,盘踞在长野原上的邺都城如同蛰伏的凶兽,安静了下来。
溯宁撑伞走过坊市中,南明行渊化作黑雾扒在伞下,怎么也不肯再显出原形。
之前是因溯宁为深渊所窥视,他才不得不吸收恶念,令她能保证意识清明。但在逝川修复后,她便可凭自身压制幻象,他当然不愿以毫无威慑力的原形行走,更不肯给溯宁再揉捏他的机会。
对此,溯宁心中微觉遗憾。
她与南明行渊达成交易,不过除了要回涉云园,自程媪手中取回玄元灵鉴外,她在离开邺都前尚且还有两件事需要处置。
河水穿城而过,坊市中只剩三两楼阁还有灯火亮起。
喝得醉醺醺的无赖迎面走了来,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执伞而来的溯宁,神情呆了呆,随即嘿嘿笑了两声:“小娘子,我请你喝酒啊……”
话音刚落,便有刀鞘架在他颈侧,微露出两寸的刀锋在月色下闪过寒芒。
身后之人冷声道:“要不要我请你喝酒?”
无赖因为醉酒而混沌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两分,他露出讨好神色,赔笑道:“是我多嘴,是我多嘴!”
说着,身体趁势一矮,猫着腰从墙边溜了。
荆望反手收刀,抬头刚想说些什么,便在看清溯宁时猛地顿住。
他好像多管闲事了。
不过反过来想想,他倒是救了方才那不知死活的无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