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昭卷·三公(第21/23页)

  章三听闻此事,几日内几乎哭瞎了眼,抽噎不止。他们这些兄弟相处了近两年,各自情谊不浅,眼下落了这等罪名,旁人虽瞧他反应过激了些,但尚可谅解,只觉他情深义重。

  扶苏一贯沉静冰冷,瞧着黄四与晏二临行时未下完的一盘棋局,磨砺完黑子,又揉搓白子,夜深时吹灭了烛光,直直在黑暗中坐到天亮。

  晨光熹微之时,扶苏歪了一会儿,却在梦中瞧见了晏二。黑暗之中,他戴着面具,一副判官模样,见着扶苏,便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鬼面狰狞,却略带着些沙哑伤感道:“大哥不必费心,晏此生注定有此一劫,大限之期心中自有论数,本是贪恋人间兄弟情谊,才迟迟不肯走。此一时,便借机了了尘缘,去了吧。只是四弟之事,你万万莫要插手,他寿元绝非如此,切记切记!”

  话语刚毕,扶苏却蓦地醒来,心中知晓这是二弟前来托梦。他从幼时便从未尝过几分兄弟情谊,思及一贯冷硬的晏二梦中也有了温软之语,低头瞧见未完的棋局,一时鼻酸难抑,如玉一般的手托住了额,许久,才睁开眼。

  他不懂尘缘为何物,一贯除了方正书中所言,便从未有多余的眼光眷顾旁的人和物,可自从前世遇见了他的小女孩儿,心便自此不干净了,像是从仙界云端坠入了尘世,有了牵挂,便让人日日思量,在迷雾中挣扎。

  书上说知己者难求,书上说唯情字缠绵伤人。眼下的兄弟手足情谊竟也一时似是悟了,苦涩与热忱在心中交替,扰不胜扰,痛不自禁。

  他推开窗,章三却用着他的小女孩儿的那双眼痴痴地掉着泪,在诸位待处斩的师兄门前皆放了个火盆,一刻不停地漫天撒着纸钱,像是着了魔。

  扶苏见到此景,心中更是大恸。

  他收拾了几件衣衫,便向孙夫子告辞了。孙夫子抚摸着扶苏的脑袋,苦笑着,却比哭还难看,“连你也要明哲保身吗?谷儿。去吧,去吧,一日之祸,万念皆休,人心叵测,怀璧大罪!老夫毕生心血全废,从今之后,再不收徒!若有违誓,形同此砚!”孙夫子衣冠邋遢,纹理不修,抓起手边几乎磨得凹了下去的沉砚,朝着墙壁上挂着的平素得意之作《山河图》砸了过去,一时轰然,图毁砚碎。他握紧了沾染墨汁的手,老泪却瞬间纵横满面。

  扶苏面色清冷如故,跪了下来,依礼磕了如入师礼一般的三个响头,而后,孑然一身,如来时一般,孤单离去。

  平国国都金乌依旧如平素一般热闹。这里是个小盛世,平民百姓的生活从不会因什么学子的集体舞弊案有什么改变。若是穆地,文礼之国,想必动静便要大得多了。

  扶苏击了登闻鼓,王殿前诉冤。

  按昭礼法,击登闻鼓者,入殿前需三滚钉板,挨三百笞。

  等到平王世子酒饱餍足开审之时,只瞧见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少年。他伏在地上,披头散发,勉强抬起头时,眼珠却异常的黑。

  平王世子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殿下何人,何事击鼓,速速报来!若有不实之言,即刻处斩!”

  扶苏声音沙哑,握紧双手,这是唯一一块还好着的皮肉。他淡淡开口,讽刺道:“九儿,你好大的威风。”

  平王世子哈欠没打完,从王座上跌了下来。

  三日之后,平王世子亲审舞弊案。九卿说不必再审,已然查明,殿下放心,平王世子火急火燎,对众人一通臭骂,说是此案有如此之多疑点,事关士人,怎可如此草率结案?

  平国廷尉觉得自己快委屈死了。当时呈案时,世子正醉卧美人膝,连看都懒得看,只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把他给撵走了,这会儿怎么就成了他们的罪过?

  平王世子手握描金扇,点着廷尉的脑袋,气急了却笑了出来,“狗仗了人势行的些混账勾当,淫威平时没耍够,这回倒耍到本殿头上。成,你们既然让他不舒坦,来日他若让我不舒坦,你们一个个也甭想舒坦!”

  九儿,阿九,这世上,除了他那位身份最高贵的堂兄,再无人这样唤他。

  平王世子头快痛死了,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堂堂太子竟避祸避到了他这小国之中,还牵扯进了这样一桩大案。他心中也颇是埋怨,这素来与他亲厚的堂兄来了此处,竟不设法通知他一番,否则又何至于出了眼前的事。可他哪知,那日他赠肉粽之时,扶苏眼神里的一番“天雷地火”被那样曲解。

  最后,让众人意外的是,此案竟又复审了三日,最后以冤案放人告终了,什么猜中题目虽百年难得一遇但是存在了想必就是合理,什么大家写得一样反而证明没作弊,因为若换成是你,你有那么蠢吗?一番义正词严,说得众臣的脸灰蒙蒙的,却不敢驳了这小祖宗的面子。被革去功名的三十余人择日设考,世子亲自监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