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昭卷·谢侯(第5/22页)

  轿上是个黑衣的青年。

  他下了轿,就趴在蔷薇花旁,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笑,咳嗽道:“兄长来了。”

  扶苏思念他,也笑。他想起了他原谅了奚山君的缘故。他问她:“若我不去,你竟真教二弟死吗?”

  扶苏记得奚山君的回答,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通世故的大马猴,她说:“我去了,我一直都在。”

  月亮是橘黄色的,挂在天上,就那样暖洋洋的。扶苏看着晏二,又转身,有些茫然地找着奚山君的身影,可床榻上空荡荡的。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小小的炊饼人已跳到了黑衣儒生苍白的手背上。

  那个儒生啊,便与小人儿四目相对,一个垂目严肃古板却天性纯净,一个抬眼满腹计算而笑容天真。

  蔷薇花初绽的甜软香气就在三人之间小心翼翼蔓延。

  小人儿笑眼弯弯,散乱的鬓发被夜风吹起。她抬头问儒生:“三年不见,可还吃肉,可曾下棋,可有想我,二哥?”

  可有想我,二哥?

  扶苏撕了榜,走到了谢侯官邸。

  谢侯是个很直接的人,“本侯没有仇人,亲人也多是寿终正寝,什么恩怨情仇,一概不要问我,那些道士皆问过,我不认得那鬼。”

  晏二蹙眉,斟酌了一会儿,道:“那可有人生前惦念你?而后,死了不得安息的?”

  奚山君从扶苏的蓝袖中探出脑袋,直接道:“他想问女人。”

  老奴谢由呵呵笑了,“那可多了。可咱家侯爷一贯是个洒脱性子,少年时虽有一些风流韵事,却只是顽皮好闹,并未辜负过什么姑娘。待到大了,性子收了,益发谨慎了。家中王妃早逝,侯爷又是痴情人,姬妾都未曾纳过。”

  扶苏问道:“我听闻侯爷曾有三位王妃。”

  谢侯苍老的面庞没有一丝反应,谢由咳了咳道:“咱家侯爷的后两位王妃都没活过过门,原配的王妃是先齐国郡主成泠。”

  晏二掐指估摸,简洁道:“先齐国的运数倒是十分坎坷。”

  老齐国封疆开阔,传了四世,断在扶苏祖父真宗时。现下的齐国被扶苏的几个小叔父瓜分,泱泱大国分成了五六个小国,稍大一些的那个唤琅琊。

  谢由瞅了一眼谢侯,有些举棋不定,谢侯却抬眼问扶苏:“你是成家的哪一个?”

  扶苏愣了,谢侯却抬起了扶苏的左手,少年左手食指内侧有一颗红色的痣,老人道:“成氏自诩天族,生来便有标志,多在手足。真宗脚心有痣,先帝肘内有痣,今上拇指下亦有红痣。”

  扶苏笑了,“孤受教。”

  谢由有些惊骇,谢侯却似是早已猜到,面上无波无澜,只道:“既是故人之孙,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谢由挠挠宽脑壳,苦笑道:“老奴其实真不知从何说起。”

  “那便由我来说。”谢侯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扳指,“我年轻时候,率性行事,不太谨慎,于是,结结实实地招了几个煞星。”

  谢侯官邸中有两殿四园,太宗仙游那一日,两殿中的一殿,四园中的三园曾被一场天火烧倒了大半,后来修复了约莫几十年,才渐渐恢复原来的模样。奚山君步子不大,走着走着就从巴掌大的小人儿变成了负手而行的麻衣少年。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里,可心里到底留了几分温存。她在人间得的少,大半都是在此处,便格外念念不忘。

  走着走着,一片如海的海棠树被清风鼓噪,朝着她劈头盖脸地塞来许多花瓣。

  这片如邑棠得名于战国齐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如邑。如邑公主爱棠成痴,梦中得赠神女一把种子,传闻便是绝世少见的带香海棠。可是种下了,海棠年年含苞,却迟迟不肯盛放。如邑自幼体弱,引以为憾,她十六岁时夭折,死前叮嘱她母后,日后一定要将她葬在海棠树下,因这世上唯土地亲热,海棠缠绵。

  她死的那一年,海棠花开了,香满齐宫。齐国国破,如邑海棠被移栽到了秦王宫,从此年年花开灿烂,却再也无香。

  奚山君眯眼看着海棠丛,海棠下也坐着一个迷茫胆怯地看着自己的黑影。

  黑影有些犹豫不定地过来行了个礼,道:“这位公子,身上有园子的旧气息。”

  怎会没有?奚山君莞尔,这鬼有些灵气。

  此处,正是奚山君在凡间时的闺阁园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