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3/4页)
复行数十日,众人已快到了天山山脉南麓,白日天气愈发得热,荒漠中零星生着翠绿的沙冬青,叶间黄花开得极为夺目。远处渐渐望得见雪顶的山脉绵延起伏,偶有一片水泊绿地,那一畔的高大胡杨和梭梭树似乎也已抽了绿芽。这一日,众人行到中午,终于又望见一座城池,走至城门口,只见上头用蒙、回鹘、汉文并排写的火州二字,却是终于到了那金刚门僧人所说的火州城。据称,金刚门就在这大城左近的七星湖边上,一日便可到达。众人进得城中,见到人烟繁华,路途上的寂寞苦闷不由冲淡许多,俱都欢欣鼓舞起来。
此时临近午时,众人行路半天,已颇为饥饿,少林僧人一贯俭朴,也未进酒楼食肆买来饭菜,而是寻到一干净遮阳的路边,纷纷席地而坐,掏出口袋里的干粮吃了起来。殷梨亭虽然年轻,但武当山上风气也是向来朴素,故而也不嫌艰苦,一路皆与众位僧人一处吃喝,面色如常,倒叫大家钦佩。
方天至一脸淡然的坐在众僧中间,就着清水,嚼着干饼,心中苦不堪言,却也只好勉力承受。要知这几个月往西域来,路途遥远,又多经荒漠戈壁,路上别说青菜,连清水都紧巴。要不是实在肚饿,他这大饼看见都要吐了,更别说吃下去。方教主觉得自己身上真是一点油水都没有了,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想吃肉的冲动,他这个年轻人现在很需要补充蛋白质和维他命C!
而且空智师伯也太会找地方了!大家一群光头蹲在人家酒肆门口吃饭,不怕影响人家生意吗!就算不影响,一阵阵飘来的肉香咋整,就着吃饭吗!
过分了啊!!
他又吃一口大饼,眼光一飘,忽然见到街对面的食肆中站起一个人来。那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仿佛还是个少年,作蒙古人打扮。方天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见那少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一双丹凤眼直盯住他。
嗯?什么情况?
方天至刚把大饼咽进肚里一口,那少年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方天至微微抬头,见他衣袍绣花镶金,头顶黑纱瓦楞帽,脖颈旁垂下的黑发略带卷曲,又生得棕色肌肤,剑眉细眼,目光冷峭,仿佛很不好相与。他打量着,又闻到一股肉香,垂头一看,这蒙古少年手里正一手握着镶嵌宝石的小弯刀,一手提着一只熟狗腿。
方天至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绿了,赶紧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刚念罢,那少年忽而开口说出汉话来,不是很熟练:“我见大师席地而坐,生咽干饼,生活甚苦。想与大师分肉而食。”
众僧闻言不由略皱眉头,方天至一时摸不清这少年甚么意思,又瞧他打扮,似是蒙古贵族,便道:“出家人不食荤腥。施主好意,贫僧心领。”
那少年“哦”了一声,又道:“原来如此。既然有缘相见,我有问题,请教大师。”
方天至不动声色道:“施主请问。”
少年微微一笑:“请问大师,是和尚比狗强,还是狗比和尚强?”
他话一出,众僧皆作怒色,但慧字辈僧人在方天至面前乃是小辈,这少年在话里与他打机锋,他们一时却不好插言,而空智只坐在一旁,恍若未闻般嚼着他的饼。他身旁,殷梨亭及两个他的师侄,也都不由皱眉,侧目看来。
方天至心道,狗肉都堵不上你的嘴,我吃我的饼,多大仇多大怨,非找事儿是吗!
他却不知,这少年名叫秃黑鲁帖木儿,论身份乃是成吉思汗的第七代孙,其父也先不花正是察哈台汗国的大汗,疆土便囊括众人脚下的火州城。现如今察哈台汗国内部已有东西分裂迹象,内部斗争不断,他正值年少轻狂之际,闲来无事便从阿克苏一带往东游历,今日正到了火州城。火州乃是古高昌国的都城,因迭代战争而几度易主,各民族迁徙往来,逐渐混而杂居,其宗教信仰已是多样,不乏有汉传佛教、伊斯兰教甚至于基督教、摩尼教等教派。
秃黑鲁帖木儿自小在西域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亦识得许多教派,只还都不信。今日看到方天至在路边打坐,见这和尚姿容伟美,便有心上来搭话,话里大半是挑衅之意,却同时也想听他是否真有见解。
而方天至略作思量,张口缓缓道:“和尚不比狗强,狗也不比和尚强。”
秃黑鲁帖木儿闻言笑道:“原来如此。和尚同狗一样,我能吃狗肉,看来比和尚强得多。”
一个慧字辈僧人闻言再克制不住,怒道:“你说甚么!”
秃黑鲁帖木儿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笑吟吟的睨着方天至,正要转身走开,却听方天至也笑道:“不然。要知和尚信佛,虽不比狗强,却比你强。”
秃黑鲁帖木儿脸色登时一冷,握住宝石弯刀的手微微一动,但却又克制住,只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