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第3/5页)

唯一的安慰,是每月初十在母亲的忌日到谷中的寺院去上坟。有一次她上坟时,还没摆好祭拜的线香,就搂住墓碑泪流满面,大声痛哭:“娘啊,娘啊,请把我也带走吧!”

如果做母亲的泉下有知,听到这凄惨的号哭定会痛心疾首,愤怒地使石碑也震动吧。有好几次她都把手按在井台边上,有股投井自杀的冲动,可是回头冷静一想:父亲虽然冷酷无情,但怎么说也是我的亲生父亲,如果我这么死了,会让父亲蒙羞受辱,坏了他的名声。这样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她心里暗暗向父亲道歉,认为自己自寻短见的想法不对。

随即她想,看来自己死是死不成了,只能认命活下去了。这种生活不得不尝尽种种艰难困苦的辛酸滋味。还不如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听天由命吧,接下来的人生就顺其自然,稀里糊涂地过完这短短五十年得了,只要不出什么事就好。她就此下定决心,开始努力讨好继母和父亲。

此后果然一家和睦,平安无事。如此一来,外面的人不知道内情,被继母的能说会道忽悠,还以为是她治理有方,性情亲切,默默处理好了家里事。谁也不知道,这些都是阿缝为了家庭的幸福牺牲了自己。

阿缝虽然年轻,也不是感受不到桂次对她的热情,她心里很感谢他,对爹不疼娘不爱的自己亲近关心。

不过,阿缝对他的感情似乎没有桂次对她的那么火热,两个人比较起来,阿缝要沉着冷静多了。

有一次桂次当面问她:“阿缝,如果我真的回家乡去了,你会想我吗?你会因为少了一个要你一天到晚照顾的人,少了好多麻烦而感到高兴呢,还是少了个跟你说说话的朋友而感到冷清落寞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缝回答他:“如果你走了,家里当然会变得冷清很多。就连你之前在外面的公寓住了一个月,我都暗自盼着星期天,从清早开了大门起就暗自期待能听见你的脚步声。这次如果你回了家,恐怕很难再回到东京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将来火车通了,你能经常来东京吧?要是这样,我也就有的盼望了!”

“其实我并不想回那个家……如果能留在这里,我绝对不想回家。我先回去看看,如果可以脱身,我还要再回来受你的照顾。我真的非常希望回去之后能马上再回东京。”桂次轻描淡写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可是,你不是已经决定回去继承家业了吗?一旦这样,怎么还能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是啊,我算是无路可逃了!”桂次被阿缝反驳后,一声叹息。

“我养父的家在大藤村的中秋原,四周由天目山、大菩萨岭等高峰环绕。不仅西南边白雪覆盖的富士山难以呈现其真面目,而且一到冬天,寒风夹带着冰雪冷冷地吹,透心的凉。要吃鲜鱼的话,要走四十里路到甲府市才能吃到金枪鱼的生鱼片。你要是不信,可以问你的父亲,那是一个闭塞的不毛之地,不方便也不干净,每年从东京回去,都感到难以忍受。一想到我将来要被困在那种地方,每天为无聊的事情忙碌,不能和我想念的人见面,不能到我想去的地方,只能庸庸碌碌地生活,心里就闷闷不乐,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哪怕只有你一个人理解我,同情我也好,我真的很可怜!”

“虽然你说得这么糟糕,可是我继母还羡慕你的身份呢!”

“我这种身份有什么好羡慕的?要让我说,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最好那个阿作在我回家之前暴毙而死。因为她是独生女,她父亲一定会大吃一惊,暂时就不会让我继承家业了。这样一来,问题就复杂了。他们绝对不会把那些财产白白送给我这个外人,在那些亲戚里面一定也有财迷的,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吵吵闹闹开始行动,到那时候,如果我故意犯了一些错误,没有任何问题,他们马上就会叫我脱离关系,我将会成为屹立在荒野中的孤松那样独立的人,就可以享受自由了。到时候再说我是幸福的好了。”

阿缝一听这些话,吓得目瞪口呆,问道:“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性情温柔的人,只是在背地里说说。你竟然希望阿作姑娘暴死什么的,这实在太不应该了。唉,可怜的阿作姑娘!”阿缝拼命庇护阿作,差点儿落下眼泪来。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见过她本人,所以才觉得她可怜。不过该同情的倒是我,说实话,你压根儿不同情像被看不见的绳索硬拉回去的我,你好像在说,随便你怎样,根本看不出体谅我的样子。刚才你说过,要是我走了会觉得冷清那些话,不过是在嘴上敷衍我罢了,心里倒想:那样的家伙赶快走吧!我可一向没有察觉到自己原来是受人讨厌的人,反而逍遥自在地在这里打扰了这么久,承蒙关照,想起来实在太对不起你了。可怜我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回到那讨厌的家乡,现在又受到一向以为对我有情的你的厌弃,我感到尘世间的无味。算了吧,我要自暴自弃地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得了!”桂次板着脸孔,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