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数峰青(冷月如霜番外)(第4/5页)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

  因为他新生的儿子,唯一的儿子,猝死在襁褓。

  那个婴儿才生下来三天,就突然暴病夭折。

  婴儿的母亲——他的侧妃因此而崩溃,最后疯了,坠楼而死。

  而他病了很久,一直没有进宫。

  这件事情对他一定是很大的打击,因为他一直没有娶正妃,而几位侍妾,也并没有替他生下任何子嗣。

  当他新娶的侧妃,给他生下这个儿子时,我想,他应该是十分欢喜的。

  可是,他也只不过欢喜了廖廖三天。

  人生就是这样残忍。

  摄政王病致不能理事,母后暂时垂帘理政,传旨给太傅,叫我学习听政。

  在御书房里我第一次打开奏折,陌生而熟悉的字句,工笔小楷,书写的那样工整,每个字从眼前掠过,我突然觉得兴奋,这就是权力。

  我看得很认真,近乎贪娈,身体里某个地方有一种奇异的蠢蠢欲动。

  这就是权力。

  我一直渴望,能够籍由而击败他的权力。

  我不知道那日母后在那里站了有多久,直到我看见她。

  我怔了一下,放下奏折然后行礼。

  她伸出手,让我起来,她的手很凉,按在我的手腕上。

  我听到她说。

  棣儿,母后绝不会容旁人夺走你的东西。

  她身上有清凉好闻的香气,幽幽脉脉沁入鼻端,是她殿中常用的百合香。她搂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样搂着我。

  而我们母子,就像从不曾分离。

  我心突然一松,不知是悲是喜。

  这一刹那我们母子如此接近,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过来,明白母后做了什么。

  母后,她依旧那样美丽,就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我心下一片茫然若失。

  就像是摄政王,偶然凝视我的那种目光。

  总像是看着什么,明明触手可及,但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

  摄政王病了足足有大半年,一直缠绵病榻,不见起色。

  直到北荻来犯。

  边境告急。

  举朝震惊,措手不及。

  第二日是大朝日,我没有想到会看到他。

  大朝日须行朝礼,他对我三跪九叩,如同殿中每一位百官。

  我突然发现他瘦了,脸上犹有病容。

  我十分震惊的是,他的两鬓,已经出现了白发。

  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年。

  但他自陈病愈,率兵出征。

  而母后与我都没有别的选择。

  天子亲送出九门。

  我捧着金卮,亲自奉与他。

  他没有迟疑,一饮而尽。

  那一仗胜了,捷报传来时我正陪母后晚膳,她慢慢的看完那封六百里加急的奏折,然后温声对我说:“今日的兰羹汤很好,多吃一点。”

  晚上我睡不着,命程远执了灯笼,缓带简服,去向母亲问安。

  母亲在中庭拜月,月华如水,沐浴着她美丽的脸庞。

  我在她身侧跪下,我听到她声音很低:“棣儿,他回来若不肯交出兵权,你我母子便完了。”

  我心下忽然一片澄静。

  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不知道母亲是踏着多少人的血肉,才将我送上这至尊无上的位置。

  我忽然觉得无趣,这一切。

  他得胜还朝,威望一时无二,天下谁不知摄政王。

  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赏无可赏。我们母子都无法再拢络他,他并没有交出兵权,可是亦迟迟不动我们母子二人。

  母亲很沉得住气,她仿佛成竹在胸。

  我甚至觉得不耐,如果真的要下手,莫若早早杀了我,省得我这样焦灼彷徨。

  礼部突然拟了个新鲜说法,请敕封他为皇叔父摄政王。

  那道奏折我没有看到,被他扣下来了,留中未发。

  慢慢的,他与母后的对峙渐渐鲜明。

  朝中有许多大臣站在母后这边,而更多人是站在他那边。

  可是母后还是待他一如往日。

  母后最大的长处就是以柔克刚,滴水穿石。她有足够的耐心与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