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世迷离(第5/19页)

萧姑姑讪讪的,“对不住啊,勾起你的伤心事来了。话说回来,正月初五生日的真不多,我听说前朝的太常帝姬就是初五生的,你福气大,和她撞到一块儿了。”想了想又道:“老祖宗常夸你搓的火眉子好,等有了机会我和慈宁宫的人说说,侍烟的小苓子到年纪该放出去了,到时候调你过去当差,侍奉老祖宗总比在这儿做杂役强。”

锦书急忙摇头道:“我知道姑姑心疼我,可我笨手笨脚的,又不会说话,怕有个闪失连累了姑姑。我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只求安稳。姑姑给我指派活儿,我尽心地做,在这里伺候上头也是一样。”

萧姑姑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在宫里这么久,头回遇上不肯攀高枝儿的人。谁愿意在掖庭受那份活罪,整天累得骡马似的。是个人都想尽了法子往上爬,能到主子身边才有出头的日子。像她这样的,满紫禁城找不出第二个来。这叫什么?明哲保身?还是没出息?萧姑姑不再说什么了,脸也有些冷,为她好她倒不领情,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看见她满含鄙夷地一撇嘴扭头走了,锦书无奈地暗暗叹气。这里头的内情不能说,上主子跟前当差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自己来说就像和阎王爷隔了层窗户纸聊天。现在是宇文家的天下,他们对她这个前朝公主究竟能有多少耐心?说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把她砍了,那就再也见不着十六了。

锦书低着头忙了一个时辰,才把一摞火纸搓完。数了数,差不多有百来根,看看天色不早了,得赶在寿膳房进膳之前把东西送过去。外面雪还在下,怕火眉子受潮,要了块油布包上,取了伞就匆匆出去了。

慈宁宫离掖庭有一段路,这次的雪下得厉害,没到一昼夜就已经到处白茫茫一片,连清扫都来不及。甬道上的雪被人踩成了结实的冰层,稍过一会儿没人走,一层雪又覆盖上了。宫女是没有靴子穿的,她只好忍着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等到了慈宁宫门前巨大的鎏金香炉底下时,两只鞋子并袜子都湿得透透的了,沉甸甸的能拧出水来。

小苓子早在廊庑底下候着,两个人打过好几次交道,算是老熟人了,所以说话也随便。锦书笑吟吟看着她,把油布包递了过去,“真对不住,叫你好等,你这儿吃了多少西北风?”

小苓子切齿地骂:“那个李太监真是个狗都不吃的玩意儿,哄我说你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一盏茶时候,冻得脸都僵了。”低头看见她脚上的鞋,皱眉道,“怎么都湿了?这雪可真大!快回去吧,没的冻坏了。我也进去了,今儿过小年,太子爷在里头,回头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得来,得小心着伺候才是。”

锦书忙点头,“你快进去吧,我走了。”

转身加紧了要往掖庭去,才走了两步,背后人叫,“站着。”她停下垂手转过来,来人是个太监,高颧骨,小眼睛,上下打量她一遍道:“锦书姑娘请留步,太子爷有令,请姑娘到北边廊子下候着,回头有话问。”

她躬身应“嗻”,心头七上八下地跳开了。看来安稳日子到头了,自己是低估了宇文湛的眼力,如果没碰见可能想不起她来,既然是遇上了,那就逃不掉了。下意识往慈宁宫里看了一眼,除了两个站门的宫女别无他人,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的?

怔愣之际,眼角瞥见一队御前太监,引着一辆黄色宝盖顶的辇乘缓缓而来。车上的人穿着玄色的衮服,头微低着,黑貂鼠的暖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看见帽前镶的镂空金佛和云龙嵌东珠的宝顶。锦书伏地跪下,心头又是愤恨又是憋屈。

那是宇文澜舟啊,逼死了她的父母,杀了她十一个兄弟的仇人!真恨自己怎么不是个爷们儿,报不了仇,还要窝囊地给他俯首磕头……狠狠捏了把雪在手心里,只觉得无边的寒意袭向四肢百骸,冻得心脏丝丝缕缕地抽痛起来。自己是个没气性的,这几年活得傻,就是给她一把刀她也扎不了人,除了折腾自己,旁的什么都不会。

人和辇都过去了,嘴里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儿,原来一使劲儿,把嘴唇给咬破了。她站起来平了平心绪,就是心底恨出血来也不顶用,除非能出宫去,否则还得接着磕头伺候。要出去不容易,掖庭一圈光太监换岗就要花半个时辰,更别提一道道宫门上的禁军侍卫了,小时候怕死,现如今有那么点儿视死如归的意思,可惜有劲没处使。趁着当差送东西的当口也留意过各处布兵,压根没有空子可钻,看了几次,后来死心了,没有腰牌,这辈子都甭想出去,老死在这里算完。

闷头胡乱琢磨着往北边廊子底下去,迈腿跨上台阶,突然发现一片缠枝宝相花纹的衣摆就在跟前。她吓了一跳,忙缩回脚,看那双绣着四爪蟒纹的鹿皮油靴就知道宇文湛已经来了,低头请个双安,“奴才锦书,请太子爷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