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雨过花落胭脂红(第3/4页)

苏训立在她身后,听着听着,眼神微微一颤。

文臻语气平静,眸光却很冷。她想的是更重要的事。

之前查到丝麻买卖牵扯到定阳,她才发现湖州赋税竟然还有这一层猫腻。

明明本地不产,却不取消,要的就是肥了全境养桑蚕,大兴织造业的定阳。

定阳的丝、麻、棉布、绸布,到了湖州,就是几倍的利润。

明明湖州也不是不能养桑蚕。

由丝麻倒推,钱粮之前这么多年如果真的多收,多出来的自然是归了唐家三州。

唐家竟然这么多年都在吸湖州的血!

现在军方明显也有唐家的势力,如果湖州真的军政之前实际全部掌控在唐家手中,那么一旦唐家出兵,原以为的第一道屏障湖州,就会成为第一道口子,到那时,整个中原都会在唐家面前敞开!

多亏了李相心血来潮,派她前来,等于朝廷忽然踢过来一块石头,拦在了唐家大业通衢大道之前,唐家如何能不用尽方法将她踢开?

但是,唐家也可以不用对付她。如果唐家渗透太深,她没能及时力挽狂澜,唐家依旧能够从湖州长驱直入,那么,第一个死的还是她!

湖州难,难的并不是查出赋税低的真相,过往那么多年赋税是怎么收的,人多口杂,谁来最终都能查出来。

难的是是否有命活到查出来。

又是否有命活下去。

文臻心中有火,径自对着井底道:“唐先生,你该知道,我要拿到唐家自湖州吸血的证据并不难。要以此取信于朝廷也不难。说到底,你唐家也并不怕被朝廷知道真相,因为你们清楚,无论是朝廷还是我,过去的赋税也不可能让你们唐家再吐出来,不过是心照不宣,各自加紧罢了。但是从今以后,唐家还想从湖州吸血,那是绝无可能。请先生转告唐家诸位,之前的事我不追究,之后的湖州也请唐家及时收手。请立即离开湖州,否则,我一定会让你们所有人,明白什么叫清洗。”

她说完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轻声道:“说起来,方才你在底下,确实又救了我一命,但是我也放弃了将你甩到剑尖上……再次两清,我就不说谢了。下次希望,不要再见。”

放弃把唐羡之甩在剑尖上,是因为她没有把握成功,但这并不影响她现在拿来抵消人情。

也许有点卑鄙,可唐羡之的情,一分也不能欠。

最后她撕下一截衣襟,用随身的胭脂匆匆写了几个字,扔下了井。

竹林因风簌簌,雨后的竹叶伴着落红碎英飘零斑驳的井台。地面湿漉漉的,沾染着苔痕的脚印一路远去。

废井之下。

他立在地室后的黑暗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善于见微而知著,湖州的事瞒不过她,方才地道的事也瞒不过她。

原本并不想相见,却在看见她那几张留条之后,忽然就被彻骨的相思冲垮了理智的堤岸。忍不住等在这密室之下,趁苏训坠落打昏他李代桃僵,原以为好歹能共行这一段地底密道,却原来她如此啬刻,连这被黑暗浸染过的一段美梦也要戳破。

天意予他尊贵的一切,唯有爱如此卑微,无法坦然于日光之下献上心花,连相见都只能于黑暗的地下,借助别人的身份,靠着蒙蔽和欺骗,才能求一段同行的缘。

想着她临去时候说的话,他浅淡地笑了一下。

她说,不愿再见呢……

她不是说狠话的人,说到便是能做到,他从未低估她,所以听闻朝廷有意派她去湖州任刺史,曾经打算破坏这个任命。奈何家族那些老家伙,却未将她放在眼里,都觉得如果朝廷一定要换刺史,一个女人终究好对付一些。

这也是唐家没有全力阻止她做这个刺史的原因。

他原本觉得,这次不同往常换将,朝廷已经起了疑心,过往二十年,唐家吸湖州的血已经足够多了,既然被发现,就此收手也罢。

那些老家伙却还不肯放弃,总觉得还能像以前那样努力一把,先给新刺史一些下马威,再拉新刺史上自己的船。但从文臻上任,一系列事件都解决得毫无烟火气,完全没有家族想象的焦头烂额,并且她所展露的能力和威慑力,令湖州官场暗中畏惧,原本和唐家合作愉快的许多官员,已经开始渐渐割裂和唐家的关系。

家族原本想要拉拢文臻的重礼都已经准备好了,依旧只有他反对去送,但如果他们知道文臻在做什么,就算他不反对,也没有人敢去送了——文刺史上任没几天,官场并没有大力整顿就令一群人成了瘟鸡,然后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盯上了军权。

家族那些老东西,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位女刺史绝非往日那些庸官可比,想要继续玩那一套怕不能成,又想要将她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