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4页)
不白拿她的。
林玉婵不由自主张嘴一咬,酥脆浓香,唇齿留香,焦糖和蛋奶的内馅一下流入嘴里,烫了舌头。
她在大清极少吃到如此美味,一时间头脑短路,居然舍不得吐掉,一边吸溜气一边吮。孙氏的手艺真不是吹的。这蛋挞苏敏官吃了那么久还没腻,也是有其原因。
苏敏官面无表情地着看她舔嘴唇。
林玉婵这下彻底明白,失踪的那些食材都去哪儿了。
这船舱里现成一个硕鼠。
她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别人知道吗?”
舱里平白多了个人,船员们怎么都不上报?
“这船在天字码头泊了有一阵。我在出发前一晚,就找机会躲了进去。轮机长曾是天地会众,给我行了方便。”苏敏官看出她的疑问,低声道,“这船是朝廷管洋行租的,又借给海关,船上的人分属好几个衙门,互相不太认识。我大大方方占个铺位,只管睡觉养伤,旁人只以为我是搭船的乘客,就算有人看着奇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举报我又不会多拿工钱。”
林玉婵:“……”
这大清官府的管理太混乱了!
所以……他等于是借了洋人的船,不仅轻易遁出广州城,而且好吃好喝的养了十几天伤,没人过问!
林玉婵想起了自己在广州城里狂奔乱窜的惊魂,闯进海关时那股子孤注一掷的心情,还有这阵子被赫德使唤来使唤去的劳碌,不由得出离愤怒。
同样是跑路,人家怎么就能跑出风格,跑出水平,跑出那么高的技术含量?
她惦记着海幢寺的那一晚,又问:“后来官兵追捕得厉害么?”
他笑笑,只是简单说:“大部分人都顺利逃了。放心。”
再多的细节,他一字不讲,守口如瓶。
但,不难想象,后来战斗的惨烈程度。
他容颜萧索,行动时仍有些微不便,但目光依旧严谨而冷冽,像一株冬日不凋的常青树。
知识就是力量。林玉婵想,自己那点土制“生理盐水”看来还管点用。
“苏林氏,”孙氏的声音忽然在上面响起,把她吓一跳,“还好吗?怎么还不上来,难道真有老鼠?”
一字字穿过楼板,清晰可辨,甚至还带点回音。林玉婵脸上忽然一热。
苏敏官忍了个笑,理理自己那许久不修的凌乱鬓角,低头去咬另一个蛋挞。
楼板隔音有限,这十几天里,旁人大嗓门叫她的每一声“苏林氏”、“小寡妇”,都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居然还能淡定地偷吃蛋挞,没有诈尸出去跟她算账,也是个人才。
要不是她今天自己撞进来,他怕不是要在舱里躺到辛亥革命。
林玉婵僵立一会儿,朝上面回:“是有老鼠,吃了你刚烤好的蛋挞……我、我正在打。待我找个木棍……”
孙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胆大。老鼠可恶,千万别手软!”
海风渐起,船舱摇晃,林玉婵扒到舷窗看了看天色。
“厨娘起疑了,你以后不许放开了吃。”她严肃警告,又忽然想到他有伤在身,总不能饿着,于是大发慈悲地补充道:“想吃什么,我可以找机会带下来给你。”
“叉烧,肠粉,牛丸要手打的,唔该,”小少爷不跟她客气,立刻点菜落单,“天天啃奶酪腻死了。”
林玉婵耐心跟他解释:“北方没这些。”
“北方……什么北方?”苏敏官忽然脸色一变,站起身,无理取闹地摇她肩膀,把她发间的小白花摇得曳曳发抖,“等等,我待了多少日?这船是去哪的?”
*
“十个菜馒头,四个粢饭团,唔该……哦不,谢谢侬!”
天气渐凉,岸上风土人情全异。有时岸上房屋鳞次栉比,显得很是富庶。走近一看,许多房屋却是空的,墙上一层层贴着官府告示,大多是征丁、征粮、剿匪、禁止离乡私逃……
有些地方的房屋墙壁上,甚至还残存着歪歪扭扭的十字架造型,那是被太平军占领过的地方。不过那墙皮又马上被铲掉,泼了石灰,贴上密密麻麻的长毛匪通缉令。
太平天国运动的战火未熄,余烬烧干了鱼米之乡的财富。
热切的小贩围在每一艘泊船外,用尽一切手段向洋老爷兜售当地特产。
林玉婵趁上岸的工夫,码头外面抓紧买吃食,一边哀悼自己那所剩无几的临时工薪水。
不过转念一想,苏敏官这回翻船翻大了,她又幸灾乐祸,嘴角带笑意。
刚逃到这船上的时候,他整个人半死不活,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
现在算算,昏迷了足有四五天,那时就早已出广东了。
他又不能跟船上的人搭讪。以为这船只是官老爷出游的座驾,一直在珠江流域转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