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3/4页)
更重要的是,她寻思,容闳出价二百银元,让她从零开始,建立一个茶叶加工的上游供应链——她自信有这个能力,但如果只用一次,太可惜了。
她将容闳拉出更远,放轻声,试探着说:“其实您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春雨早停。青葱常春藤上水珠潋滟,她朝阳的面孔熠熠发光。
“容先生,您现在是三重国籍——大清、美利坚、太平天国。不夸张地说,全世界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匹敌这种身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您的本钱百倍于我,若是再去一遭,您今后三年完全可以财务自由,想做啥都不会被金钱所限制。
“那边的百姓缺钱、缺销路。您过去收购,是打破贸易封锁,是救急救命。低价买入也不算黑心,是您应得的报偿。就算大清官府看不惯,他们也奈何不了您一个‘外商’。您不会担任何法律风险。”
谁让大清自己把自己搞得主权沦丧、国土分裂;她又不能让列强把签过的条约吃回去,只能在不昧良心的前提下,充分利用游戏规则。
容闳咬着一根雪茄,没点燃,端详她很久,忽然笑道:“林姑娘,我有点悔恨,当初海关求职信没有好好写。”
林玉婵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有点懵,随后琢磨出他的意思。
她坦然笑道:“罗伯特·赫德是个充满奇思妙想的进取强人,不过您是耶鲁高材生呀,当他的上司都绰绰有余,何必妄自菲薄。”
容闳从没见过思维如此敏锐的十六岁姑娘。他只知道她在广州茶商手下做工,随后机缘巧合,供职海关。于是凭经验推断,她的这些见识,约莫都是跟着新任总税务司赫德学的。
所以一时后悔,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好老板。
林玉婵当然不能和他解释,自己是平白沾了百余年政经历史的光。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一个阅遍文史的、出色的女学生,也许还欠缺许多社会经验,但她胸中已装了整个地球。
她只能顺水推舟地承认,确实是跟赫德学的。
这也不完全是谎话。在海关的这阵子她确实突飞猛进,感觉像是终于如约上了个大学。
但容闳还是笑了笑,对她说:“姑娘想得很好,但还是欠点社会经验。”
林玉婵脸红:“……”
虽然但是,揭她的短板,不用这么直白吧……
容闳手闲,慢慢清理常春藤间的枯叶,一边说:“我的身份使我免受官方的刁难,这个不假;可你不知,在那战火摧残的千里荒野中,有多少饿红眼的法外之徒,是不管你持有几国护照的?我此行入南京,凭着护照,一路请太平天国的精兵保护,尚且遇到过数次盗匪,所幸有惊无险。归程时带了你的茶叶,我雇的船上有个心术不正的水手,引来一队地头蛇。护送我的‘天兵’怕麻烦,劝我破财消灾——其实我没告诉你,你那八十五块银元,原是买到了四千四百斤茶。那四百斤零头,让我孝敬当地土地公了。我此前没对你说,望你别介怀。”
林玉婵无言半晌,满脸通红。
“当然不介意,这是正常损耗……容先生,实在抱歉,您冒的风险比我想得大。我不该那么随随便便的请您……”
容闳大笑:“你真是孩子心思。我应邀去南京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冒了杀头的风险。你那几船茶叶算什么,蛋糕上的巧克力碎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林玉婵被他的比喻逗得扑哧一笑:“蛋糕上的巧克力碎。”
这人平时都是用英文思考的。把她给说馋了,忘了方才那无地自容的焦虑。
容闳将一拢枯叶丢进花坛,笑道:“八十五银元收了几千斤茶叶,其实我也不是没眼馋过。我甚至都计算好了,以我的信用和人脉,在上海的洋行和外资银行,也能贷得数万两银子的款,买上它百万斤良茶——尚不及太平天国内滞销绿茶之十分之一。再以正价卖出,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用担心钱不够用。
“想得挺美不是?可我又转念一想,我若是敢带那么多银子、那么多茶叶行走路上,不招摇是不可能的。万一碰上亡命之徒,把我这盛满知识的脑袋,跟那些愚昧混沌的脑袋一齐砍了,我这毕生志愿付诸东流,那可太赔本了,赔本生意我不做。”
林玉婵点点头。也是。两三艘船航在运河上,还能勉强算个普通旅人;要是忽然来个船队,每条船沉甸甸的吃水颇深,谁都知道是块肥肉。
她问:“带银票呢?”
随后自己想出答案。太平天国境内不可能通行大清的银票。
她忽然异想天开,马上又说:“不能雇镖局吗?”
容闳很奇怪地看她一眼:“什么是镖局?”
林玉婵:“……”
我怕不是来了个假大清。古装剧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