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3/4页)
她细声细气地自语,最后说:“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义兴的专业性太强,不容易出圈。而你此前也一直有意低调……”
苏敏官冷不丁问:“出圈?”
“哦,我的意思是,不容易在航运以外打出名气。否则,若是全上海人民,不管三教九流,听到‘义兴’两个字都觉耳熟,都能买你面子,到时候你再推广你的‘会员’,就会很顺利啦。”
这就像奶茶一样。本来是个高度可替代的商品,可一旦夹杂了营销话术、品牌形象,就能做成病毒性的全国连锁,吸引一帮狂热粉丝。
只要能“出圈”。
林玉婵深感自己穿越红利不够用。在二十一世纪只待过短短十八年,死记硬背了一堆屠龙之术,大部分商业知识还是回到大清之后才补的。
如果她是个寿终正寝的女企业家,该多好呀。
她忐忑地看着苏敏官,担心他从她这些分析里揪出什么低级漏洞来,那就出糗了。
不过他依旧惜字如金,并没有发表意见,反而盯着面前那盘生煎,迟迟不下筷子。
她收起思路,好心再提醒:“生煎凉了就不好吃啦。”
苏敏官哀怨地瞥了她一眼。他倒是想吃,筷子伸出去,看着那双被她咬过的筷子头,怎么都没法心安理得的下手。
他觉得这雅间里炭火未免太足,倒有点热,问她:“要不要让小二把炉子拿出去一会?”
她惊讶:“你这是喝了多少?我还冷呢。”
他只好承认是喝多了,解开最外一层棉衣,觉得舒服些。然后见她似乎一点不记得筷子的事,这才心虚地夹了生煎包,送进嘴里。
……有一种小时候逃课,溜进厨房吃麦芽糖的愉悦感。
他这才轻声说:“义兴做大、做高调,我自忖也有这个能力。但若真那样,不可避免,要和官府打交道。”
林玉婵立刻说:“你的身份还有问题么?”
“户籍清白,和广东逆匪只是重名。除非有人抽丝剥茧的细查。”苏敏官摇摇头,笑道,“我只是不喜欢钻营。我老豆对那事很在行,可惜没能也让我喜欢上。”
林玉婵发现,小少爷对自己阿娘多有怀恋,但提到巨富爹的时候,话里话外多有鄙夷。此后的许多人生抉择,除了经商是溶在血液里洗不掉,其余的,都好像故意跟老豆反着干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从他此前的只言片语里,林玉婵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妻妾成群、结交权贵、投机钻营的封建大家长形象。很不讨人喜欢。
而且跟苏敏官的父子关系应该比较紧张。
苏老爷身败名裂,死在流放路上,当年的广州城里,应该有许多人拍手称快。
就像庆贺为富不仁的德丰行罚钱惹官司一样。
也幸亏苏老爷的儿子“不肖”,否则林玉婵要痛斥老天无眼,枉自暴殄天物。
人各有志,林玉婵也就不往这个方面再提,转而跟他商量其余途径。
其实一顿饭也商量不出什么,开开脑洞,拓展一下思路而已。
倒是吃了一肚子热烘烘,缓解了一夜的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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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苏敏官说话算话,结账请客,然后两人在县城里缓行,袖中藏着那本地图,一点点比对,复原小刀会时期那几乎是全民造反的盛况。
其实若没有列强干预,十年前的这支起义队伍,不说能成功割据上海,至少能走得更远些。
无怪江浙会党对此耿耿于怀,跟广东起义惜败的、苏敏官的前辈们一样,急切地想重整旗鼓,再次将那巨石推动,朝着山顶进发。
不觉走出县城,来到外滩。河畔街道突遇堵车,马车牛车轿子塞成一片,颇有两个世纪后的壮观城市塞车景象。
两人惊讶,互相看一眼。
“走韦尔斯桥?”苏敏官建议。
洋人免费,华人交钱。
林玉婵不想花那十文冤枉钱,况且收过桥费的那个二鬼子嘴脸实在可憎。
她想了想,跟一个街边民妇搭讪:“阿姨,这么热闹做什么?”
那阿姨是本地人,但这种状况也少见,笑道:“拍卖会——听说过伐?洋人拍卖蒸汽轮船,那厢码头上乌央乌央,全是洋商,红头发黄头发棕头发白头发好似开染坊,大家都去看热闹哩!”
林玉婵点点头,谢了阿姨,忽然惊觉,掉头朝苏敏官跑,一边喊:“蒸汽轮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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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板不是老念叨,想置办西方轮船么!
苏敏官一听之下,笑容绽开,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拉过她手腕就挤上前。
“让一让……让一让。”
一只手护着她,一只手毫不客气往前推,推出一连串抱怨。
好在上海民风是动口不动手,没有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