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第3/4页)
外资银行的股票溢价不断刷新。新成立的汇丰银行给各洋行提供大手笔融资,面额10英镑的原始股票,一经发行,市价立刻达到30磅。其他新老银行也大规模增资扩股,大量放款给洋行等商号。
一切剧情似曾相识。只不过主角由地皮换成了原棉。上海港又开始了新的造梦。
当然,不少人也担忧,这次会不会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但是棉花和地产又不一样。相比于单薄抽象、可以随意炒作的地契,原棉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宗商品。人们可以不住租界,不修豪宅,不圈地……可总得穿衣服吧?
欧洲织出来的洋布,还得运回中国卖呢!卖得还不错。
况且,不同于地皮的自产自销性质,中国原棉的买家是欧洲人。他们财大气粗,文明先进,有着源源不断的财富。他们总不会带头掀桌吧?
再说,上次地产风波,就算有洋商亏本跳河,但也有人赚得盆满钵满呀!不赌一赌怎么知道。
有的人吃一堑长一智,谨慎地退出市场,甚至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告诫大众以史为鉴,不要重蹈地产的覆辙。
更多的人踏着“前车之鉴”,自觉准备充分,气势汹汹地杀入新的竞技场。
这些率先吃螃蟹的勇士们确实赚得盆满钵满。上海左近郊区的棉花都被订购一空,价格翻了三四倍。他们坐船、坐骡车,去偏远乡下一亩一亩的收,累它十天八天,回来转手就是几十倍利润。
一夜暴富的神话在坊间到处流传。就连先前那些持谨慎态度的看客,也禁不住银子的诱惑,一个接一个的下场,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醒悟。
博雅公司属于那极少数的“胆小派”。林玉婵早早取消了一切棉花收购业务。从洋行那里送来的大量棉花,又已经在泡沫的早期抛售完毕。眼下公司里人员闲散,每天看着那飙升的原棉价格唉声叹气。
红姑最近完全没业务,闲得发慌,跑到玉德女塾去上课,好歹认识了几个数目字。眼下她趴在一张报纸上,艰难地辨认上面的一行行价格,恨铁不成钢地道:“妹仔啊,你要是再等半个月,棉花能卖到十八两一担!你的卖价多少,十二两?——少赚一半呀!太早了!”
林玉婵当然也肉痛。但她也是肉身凡胎,不是预言家。她仅有的神棍优势仅限于预测一下“美国统一”、“大清要完”;至于棉花价格明天怎么走,她还不如掷骰子呢。
她果断甩锅:“这些都是敏官在操作。他定有自己的理由。”
苏敏官初涉原棉市场,知识储备够了,经验上还属于外行。以他旁观者的心态来看,每担十二两银子已经是罕见的高价。拿到原棉现货以后立刻出手,符合他的判断。
况且就算现在后悔也晚了。红姑叹息:“敏官少爷毕竟于棉花是新手。应该让保罗休假回来,带着他做,肯定能等到更佳的出货时机。”
林玉婵忍不住一笑。昔日那个织布卖鱼的淳朴大姐,如今讲话也一套一套的,还“出货时机”,不知跟谁学的。
她答:“这事只让敏官一个人负责。他风险自担,亏了有他的股份顶着,不关在咱们的事。”
和博雅签约的几家洋行倒是喜气洋洋,估计做梦都笑醒,逮到这么一个冤大头。
有一次林玉婵路遇郑观应,后者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她,摇摇头。
照现在的原棉价格,博雅公司以极便宜的“七便士每磅”供应宝顺洋行,让林玉婵少赚至少三万两银子。
郑观应顾念同胞,忽地停住脚步,朝她作揖为礼,轻声说:“违约金三成。”
这是提醒她,就算她此时违约,退还那四万多两银子,再付三成违约金,日后以更高的价格把这点棉花卖出去,也能赚得更多。
林玉婵礼貌道谢:“愿赌服输,签了的合约就不反悔。况且万一明年棉价跌了,我岂不是占便宜。”
郑观应微微冷笑。几乎全上海的洋行都来分一杯羹,原棉价格怎么会跌。
就算需求没那么高,大家一起抬轿子,水涨船高,也不可能让价格降下去。
在例行的商会讨论中,林玉婵反复提示众友商,注意棉花市场的风险。
“听说欧洲那边的纺织工厂,产量已经有点过剩了……”
但立刻有更多的人反驳:“但纺织厂跟洋行的订单早就签了。纺织厂亏损是他们的事,西人讲究契约,棉花总会照样买的嘛!——好啦好啦,林夫人谨慎一点没错,大家都领情。这价格确实有点虚高,咱们注意点儿就是啦,慢慢抛售,别贪心。”
商人们当然会暗地里提醒自己,泡沫总有撑不住的一天,一定要提前逃顶,保住利润。
然而这“顶”在哪,谁也说不准。
林玉婵也没法按着大家的头往冷水里浸。但凡有一两个人听进去她的劝,就是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