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第2/3页)
林玉婵被人七手八脚解救下地,怔了半天,赶紧点头,佐证圣诞的说法。
“是……是多年前的熟人。她太兴奋了,不是要伤害我。”
战后的新英格兰地区有少量黑人定居。小镇的白人居民多是新兴资产阶级,厌恶奴隶制。虽然也歧视黑人,跟他们隔离居住,但一听说这满口粗话的黑女人是内战时期逃过来的奴隶,还参过军,立过功,纷纷对她刮目相看,十分政治正确地喝声彩。
圣诞一手牵着一个十几岁小黑孩,昂首挺胸跟使团队伍走在一起,喋喋不休地跟林玉婵叙旧。
她定居北方以后,逢人便讲自己去过中国,还把奴隶主老爷甩在那里。邻居都不信,气得她胸闷。近日得知有中国使团来访春田市,她特意走了半日,带崽前来看热闹,就是为了昭告天下:老娘见多识广,看中国人不新鲜!
没想到团队里看见熟人,则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薪资依旧比不上白人雇工,闲时也只能去黑人专门的教堂、商店、理发店,走在路上有时也被人翻白眼。但跟她以前的奴隶生活相比,已经是天壤之别。
最起码,没人会因为她一个错处就抽鞭子,也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儿子女儿被卖到另一个种植园。唯一的遗憾是丈夫没找到,不过对黑奴来说,亲人离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挣的钱还能自己攒着。开始她还心心念念要还林玉婵船票钱,找了个黑人水手,发现寄去的美元根本没寄到林玉婵手里,被那人私吞了。圣诞把那人揍一顿,从此也不敢瞎寄东西。
一直陪送到旅店,圣诞才依依不舍地跟林玉婵告别:“我如今在开洛克家的农场里帮忙!两个崽子也在那做事!有空去我那喝茶!”
然后很自来熟地招呼旅店里的黑人扫地大妈:“照顾着点儿这些中国女孩!别让小流氓占她们便宜!”
黑人大妈笑着应了。林玉婵饶有兴趣地发现,此处的少数黑人形成了凝聚力极强的族裔团体。肤色就是通行证,大家无条件互相帮扶。
容闳已经给相熟的友人、以及耶鲁大学校长写信,给学生们安排寄养家庭和预备学校,许以食宿补贴和足额的学费。
很多有爱心的中产家庭都表示愿意收留中国儿童,名单和地址过两天就送来。
孩子们马上就东倒西歪地睡了。所谓舟车劳顿,水路和陆路的累法还不一样。坐船时虽然辛苦,起码每天无聊,睡眠充足;火车颠簸七八天,每天新鲜看不够;亢奋过后,疲惫堆积,叫都叫不醒。
陈兰彬陈大人开始还张罗去市政厅拜访春田地方官,物色可租赁的办公官邸。谁知官服换了一半,也倒在床上一睡不起。最后旅馆里一片鼾声。
黑人扫地大妈推门进来,轻手轻脚擦除地上的鞋印,给孩子们一一盖上毛毯。
大清第一个留洋学童使团,此时才算真正安顿下来。
*
林玉婵只小憩了一个钟头,就精神抖擞地爬起来。
先给国内亲友写信报平安,等日后公使馆统一寄送。然后兴致勃勃地搭配衣服。
苏敏官半睡半醒,抓着她胳膊不放。
“那个名人演讲?”他猜出她心里放不下什么,带着点撒娇的鼻音,说,“不是说票都售罄,不去也罢。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林玉婵乐不可支。这人孤陋寡闻,马克吐温都不知道!
她翻出他买的那本打发时间的畅销书《傻子旅行》(The Innocents Abroad),指着上面印的硕大作者名Mark Twain,笑道:“运气好,说不定散场能要个签名呢。”
苏敏官:“……”
他确实对西洋人名不是太敏感,特别是跟他没有金钱竞争关系的。
林玉婵:“我自己出去逛,你接着歇。”
苏敏官不声不响爬起来,穿衣梳头。
那眼神分明是,休想独自溜出去。
“我……我也要出去理个发。”
林玉婵歪头看他,支着下巴乐。
为了尽可能地和画像上的通缉犯撇清关系,苏敏官老早就甩了辫子,假装是长年蓄短发的华侨。开始是小平头,像个刚退役特种兵,发茬短而扎手,干净利落,显露出好看的后脑勺形状。随后渐渐留长,开始盖住一点点额头,鬓角的碎发可以别到耳朵后面。于是林玉婵给他用梳子三七分,用少量发蜡定型,一下子衬出五官的立体感,倘若再打个有质感的光,很有民国剧里那种忧郁豪门阔少的派头。
不过今日下车,他还是戴上了帽子。因为头发的长度实在尴尬。以林玉婵的审美,除非他打算走艺术颓废路线,否则还是该稍微修剪一下。
“容先生推荐那个给他剪过辫子的理发店,”她积极指路,“就在市政厅对面。”
两人各有事干,愉快地携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