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笼中的鹦鹉(17)(第4/4页)

“她问你,是不是想让她再死一次。”

很白很通俗的一句话,他不清楚为什么有个‘再’。

但戚余臣应当是明白的,否则不会骤然抬起那张秾丽的面庞——越狼狈越美艳,越美艳越阴暗,非常古怪的一种气质——他稍稍眯起眼尾,长期生活在窒焖的黑暗里,似乎花了一点时间辨认光下影影绰绰的人形,而后笑着轻轻地喊了一声:“大少爷。”

这招对大少爷没用,他不会被一个渺小卑劣的死囚打动。

“没话说就算了。”他逆过身去,背后落下一声若有似无的:“不会的,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妨碍她。”

“那你就放她走。”

“不要。”他向来斯文腼腆的八弟居然如小孩子似的耍起赖皮,温温然地反问:“大少爷,你知道拼命想得到一样东西。只想要这个,可是注定得不到,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大少爷不上这个当。

“你不放她走,就是伤害她。”他冷冷地说:“她哑了,瞎了,又病了,她会死在你前面。”

“不。你不了解眠眠。”

又来了,那种缱绻到足以拧出血液的口吻。

戚余臣是个罪人。他明明被囚禁于地底,全身没有一块好皮,没有一块好肉。长发凌乱扯断。无数的疮疤愈合又撕裂,撕裂又愈合,身体、头脑或许早已爬进了蛆虫,无声倒数他的死亡,等待一顿狂欢晚宴。

他本该绝望。

为何却在地狱里发光?

仿佛全心信仰着一个纯净无形的神袛。仿佛在掌心里藏了一样宝贝,在肋骨下偷偷种植上一朵生机勃勃的花。每当他讨论起那个名字,眠眠,他便宛如获得救赎而新生的鬼魅,破烂的躯壳里竟能涌出如此浓烈黏稠的情感。

“眠眠很坚韧,她比我们所有人都……”

“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在期限前放弃。而我只想再拥有她一下。再一下下,只要能和她一起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然后就让她走。”

“请把这个告诉她,让她再忍忍我。”他疲倦地喘息着,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分明透支了他见底的体力。但还是撑着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大少爷,谢谢。”

——谢谢。

一个快死的人对刽子手说谢谢。

一个侩子手对亡者家属说谢谢。

可笑又低微。

不知怎的,这个瞬间,大少爷的眼前无端闪过许多抽象的画面。譬如含刺枯萎的蔷薇花,或者绚烂华美、却能从中提炼出鸦片的罂粟。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篮里挤破的樱;

院里无人采摘而烂掉的柿子;

徐徐崩塌沉没于历史的过往王朝;

鱼,画,油彩涂料,疯癫的戏痴。无论什么,总归是与情爱有关的东西。

假如情爱就是这种东西,就是它将父亲、老七、老八、小妹,一个个温情又残忍地拽下悬崖,使他们挣扎着又心甘情愿地溺毙河中。

那么大少爷想,他是不会要它的。

就让它随着他们一齐死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