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阑观山海(1)(第2/3页)

白塔?果然到北平了。

她心不禁飘了,轻“嗯”了声:“常去的。”

“后来车经过南锣鼓巷,又想,你来过没有。”

“嗯,也常去。”

一个月未见的两人,握着听筒一起笑了。

“我过去离开北平,常想你,但都觉得可以忍受。比起让你承受颠沛流离的辛苦,住在北平对你更好。可这一次去奉天,”他略静了会儿,说,“我好像不再这么想了。”

她看到书柜玻璃上倒影着自己的脸,在笑。

“认识你之前,我听说了许多事,有关你和何二先生之间的父女情,”他说,“那时,总要压抑带你走的念头,因为猜到你想尽孝道。如今何二先生故去,未未,你是否愿意再考虑一下,随我南下?”

何未调转身子,倚在书桌边沿:“你已经到北平了?为什么不当面说?”

“是,我在北平。”

谢骛清回答:“过去这些年,每次当面问你能不能和我南下,都被二小姐拒绝了。这一次想换个方式,或许,能有一丝希望。”

她眼已有热意。

细想想,确实拒绝过许多次。她爱着谢骛清,可没办法跟他走。

“上一次,我以半生功名,两省重兵都没办法带走你,”他说,“这一次,想再试试。”

她敛着息。

两个同时在北平的人,已认定夫妻名分的人,竟于电话里说着如此的话。

从回北平,她等着在小院子里嫁给他,从厢房嫁到正房。他总说还不是时候,不可如此草率。她想着成亲,他却筹谋着带她南下。

“我……从没想过离开北平,从小住在这里,太习惯了。”她声音微微抖着,难以平稳。

那边安静着。

“但这一次,不想再耽误你了,”她柔声说,“过去,每次都是你北上来见我。以后,我不想让你再冒险,至少不要为了见我而冒险了。”

跟着谢骛清,带上斯年,以最精简、最隐瞒的行程,举家迁移。

她竟为这一个想法,被心跳震得胸口疼。

寂寂的一霎,像退回到恭王府的长廊内。

他说,他说不得不走,她说她不得不留。

谢骛清长久不语,久到她心里慌:“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六国饭店。”他答非所问。

“接你的车在门外,”谢骛清又道,“航运公司门外。”

听筒长久握在她的手里。难道现在就走?斯年还在学校,哪里来得及。

“我有亲人到京了,想见你一面。”他说。

何未略放松,在白连衣裙外套上大衣,仓促而出。

一辆黑色轿车等候多时。不晓得是什么亲人,他难得如此郑重,派车接她。

初秋的北平,满目金黄。

轿车驶过宽敞的大路,转入东交民巷的入口。

那里拦着铁栅栏,轿车将她放到东交民巷外,本想驶入,不知为何被拦下,说是今日东交民巷这条窄路上都不可过汽车。天将黑,有人步行走入,去德使领馆的邮局给亲人寄信,问刚下车的何未,德领事馆在何处,她给指了地方。

她走上通往六国饭店旋转门的石路,穿过旋转门。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里,没一点点声响。玻璃门从她背后旋过。

十几步远的地方,等着她的男人立在那儿,地毯尽头,红木楼梯下。军裤军靴,许久未上身的装束。白衬衫是熨帖合身的,衬衫的立领没系,微分开……他永远都像初见那夜,像那个久负盛名的少年郎。

谢骛清像等了很久,到背着手,把玩着一根黑色钢笔。他仿佛有心事,以指尖不停顶开钢笔笔帽,细微规律的“啪嗒”扣合声,反复在他手心里响起。

像旧时更漏的水滴,一滴滴数着时辰。

他看到何未的一刻,钢笔帽被彻底扣上,被递回给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那人是陌生面孔,想来是从奉天带回来的。

“外边被人拦着,是出什么事了?”她警觉地轻声问。

“没什么,”他说,“保定的同学会。”

何至于这样巧?

六国饭店的舞厅门外,摆着一个宾客牌子,牵头的照旧是邓家小公子,名字在头一个。当初这牌子上的名字,就已让只宴客名流贵胄的泰丰楼老板诚惶诚恐,如今这上头的名字,有的早落魄无名,有的却是比过去更不可攀的大贵人。

保定的军校关闭于上一次的同学会后,时至今日,许多年轻人都淡忘了这个曾培育无数名将的学校。但一见到名牌上保定同学会,却像被提醒,回忆起过去这所学校的辉煌。

宾客牌下,最末尾还列着西江讲武堂、云南陆军讲武堂等七八个讲武堂的名字,这些学校有些早消失于世,难得存留的也已经改了称呼……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

门口的士兵,见是谢骛清,直接开门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