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一个人对抗世界(第2/7页)
翻越大联群山时,疲累过度的罗小雄在破得像纸盒子般的小巴车里打瞌睡,脑袋枕在旁边去省城看病的大爷肩上,旁人猛一看,也吃不准哪一个病得更重些。半路遇上了劫道的,在羊肠山路上布下一排鸡笼做路障。又不好意思直白地做山贼,偏要强迫众人下车去路边农家小店吃中饭。下午三点半,花三十块钱吃一碗既没油又没盐、没番茄鸡蛋的番茄鸡蛋炒饭,饭还是一半煳锅一半夹生,想想还不如被抢劫算了。
那顿饭耗尽了罗小雄身上最后两张毛爷爷和一沓少数民族姑娘,最后他回到滨海的时候,已经同沿街乞讨的要饭的一模一样,衣服破了,鞋跟掉了,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离开滨海不过两个多月,却感觉已经恍若隔世。站在德庆坊巷子口,罗小雄目瞪口呆,这里真的是德庆坊吗?
眼前一片残垣断壁,碎砖碎瓦遍地。还竖立着的几栋小楼不见了一两堵墙面,活像被开膛破肚的怪兽。房顶也掀翻了,冬天苍白无力的日光从三层、两层破洞的楼板里直接落到下面的砖石上。砖石间乱七八糟地横陈着被丢弃的热水瓶、木桶、破沙发、折断的木梁……原本熟悉得如同自己掌心纹路般的巷道已经难以分辨,罗小雄费了好大的工夫才认出那是李家姆妈的旧宅,这是崔河马家的鸽子棚,炮仗奶奶家的老屋已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个堆满垃圾的地基。
雅乐呢?!雅乐的修车铺也被拆了?!罗小雄惶恐不安地想,自己一路狂奔,有生以来头一次没钱没证地孤胆千里走单骑,没想到还是来晚了。罗小雄在废墟间踏着碎石艰难穿行,走到德庆坊深处,老天保佑,雅乐的修车铺还好好地矗在那里,屋顶还在,四壁也都周全。罗小雄用力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过度疲累,老天给他开了一个抚慰人心的玩笑。好在不是自己眼花,雅乐的修车铺小楼虽然看上去萧索,但外观基本保持原样,连底层铺子前的卷帘门都还开启着。
这真的不是梦吧?罗小雄眼睁睁望见雅乐从修车铺里走出来,像目睹白日里的一个梦境。她穿着白色羽绒服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形瘦削,乌黑长发在凌冽寒风里飘扬。
罗小雄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有太多的话想对雅乐说,太多的思念需要倾诉,太多的愧疚需要祈求原谅。但雅乐说过不想再见到他,尤其自己现在这个潦倒到破表的样子,身上披着好心人施舍的一件旧棉袄,就这么冲上前去,雅乐是会一时认不出他呢,还是转身回到铺子放下卷帘门给他吃一个闭门羹?
就在罗小雄站在半截残墙后面纠结犹豫之时,瞥见修车铺里走出另一个人,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同雅乐说话:“就是这些了对吗?东西都拿齐全了?”雅乐朝他点了点头。
这下罗小雄大张着嘴,发现老天给他开了一个无比恶毒的玩笑——那个站在雅乐身边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长相酷似金城武的法语课老师邓夕昭!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谎话连篇的真小人,雅乐不记得他的嘴脸了吗?他用一个法国巴黎的美梦作为诱饵,布下陷阱等待女学生一步步踩进来。他用浪漫和文艺骗取雅乐的信赖,他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赶去钢铁厂参与巴黎的营救行动,然后又借口高烧临阵脱逃消失不见,雅乐难道都忘记了吗?为什么她现在会和邓夕昭在一起,从修车铺里肩并肩走出来?!
罗小雄感到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反正手边有的是砖,他随手捞起一块跳出墙来,朝邓夕昭跑去。可惜还没跑到他俩近前,他就被地上一根生锈的水管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砖飞出很远,消失在其他碎砖石的汪洋之中。
“罗小雄?”邓夕昭这厮眼力倒好,惊讶地呼喊出声。他身边的雅乐也一起怔住。
罗小雄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满身尘土,依然无法掩盖他身上背负的愧疚:“……雅乐……你还好吗?你怎么同这家伙在一起?雅乐,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听说我妈来找过你,我只求你想想我在你身边时的表现,我就算死,都不会出卖你、出卖德庆坊去帮助我父亲实施他的千秋大计的。这两个多月我被他们囚禁起来了,远在海南岛,没钱,没身份证,但我拼死回来了。回来就是想见你一面。如果我真是‘卧底’,我干什么还要拼死回来?雅乐,我求求你好好想一想——”
“德庆坊都已经拆迁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邓夕昭在一旁冷笑,“听说你是富家少爷,这一大片土地就是你老爸拍下来的。恭喜你啊,少东家,亿万财团的继承人,社会实践课完成得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