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往事(第3/4页)

沈祯上去了,上到最高。不敢下来。

沈清轩张了手,用口型说你跳,我接着。虽然隔得远,沈祯看不见他的口型,却也明白他的意思。

沈祯那时六岁,虎头虎脑的望他一会,就真跳了。

沈清轩怎么可能会接他。只动也不动,冷眼看着他跳下来。

沈祯半途被树枝挂住,没摔断胳膊腿,却也肩膀脱了臼,挂在树上也不知哭了多久,才有人赶来救他。他被佣人抱着去找大夫,在佣人怀里,发现之前坐在树下的哥哥已经不见了。

那个时候,沈祯仍是懵懂,却也隐约明白,哥哥是不喜欢他的,讨厌他的,想要害他的。

只是他仍喜欢哥哥,仍要跟在他身后,扶在他的腿上,看着从来没站起来的哥哥和颜悦色的对他笑。

每次在他伤的更重的时候,哥哥就笑的更灿烂些。眼神也明亮起来,不再那么阴沉。

于是沈祯继续顶着调皮淘气的名头,让自己一次次受伤。

直到有一次,沈清轩给了他火捻子,让他在柴房里点火,说生火自己烤红薯吃。等他放了火准备出去时,才发现柴房的门被锁了。他拉不开,再也出不去,火越来越大,在火舌舔舐到脸庞时,八岁的沈祯透过燃烧的窗棂看到了哥哥的脸。仍是含着笑的,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沈祯说:“哥哥!”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他什么话都不说,他只喊哥哥。

一如当年坠入冰窟的沈清轩,冲着推他下去的背影喊奶娘。

只是他的哥哥,当年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救。而他却有。

他的哥哥终是打开了柴房的门,爬着将吓傻了的孩子拖出来,扑灭了他身上的火,一手搂着他爬到一边,兄弟两人便抱在一起,看着那柴房化为灰烬。

事后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是为什么燃起,也没有人知道才十五岁的沈清轩怎么把沈祯从火场里拖了出来,沈清轩说不了话,沈祯则一提到火就打哆嗦,死活不说。

直到一天夜里,沈清轩迷蒙中醒来,黑暗中的床边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在寒气中瑟瑟发抖,光着脚丫踩在地上,怯生生的望着床榻上的兄长。

沈祯说:“哥哥,你不讨厌我了吗?”

沈清轩燃了烛火,看着他,也不知多久,才点了头。

往事至此俱消散。

沈清轩喝了一盏茶,又倒了一盏,沉默着,仰头喝下,才看向伊墨,笑:“很奇怪。我对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后来又对他好,心里却没有一点愧疚。我只觉得,我当初要杀他是应该的,后来不杀他,对他好,也是该的。从来没有一点愧疚感。你说奇怪不奇怪?”

伊墨摇了摇头:“不奇怪。”

沈清轩看着他。伊墨沉默了一会,道:“他是同情你的。”

沈清轩闻言想了想,“嗯”了一声赞同,又道:“如果我身体健全,他是不如我的,学业也好前程也罢,我定是胜他许多,或许到了今天,他是讨厌我的。”

伊墨说:“你倒是想得透彻。”又说:“不过所言不虚。”随后伊墨又讲了一个小故事,也是一对兄弟,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不差,弟弟小哥哥两岁,也是妾室所生。哥哥早慧,天资聪颖,事事都强他一筹,家中长辈时常拿兄弟二人一起评论,都说弟弟蠢笨,哥哥优秀。这话说得多了,弟弟心里就结了怨,恨上了哥哥,整个童年都阴郁着,没有一点快乐,因为好东西都是哥哥的,他的都是哥哥捡剩下的。后来父亲死了,弟弟登时和哥哥分了家,两人再不来往。之后哥哥入仕,如鱼得水,大富大贵,弟弟则平庸的做了个行脚商人,饮风食露,辛苦度日。

直到二十年后,哥哥仕途上走错一步,被剥了官职,打回原籍。弟弟也在多年辛苦后有了自己的商号,颇有资产。哥哥无处可去,就来投靠弟弟。

兄弟数十年再见,弟弟衣着光鲜,满面红光,哥哥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且染了重病。

伊墨讲到这里停下,问沈清轩:“你说他们兄弟会如何?”

沈清轩想了想,笑道:“弟弟自然是接纳了哥哥,给他好吃好穿,医了他的病,真正开始手足之情。”

伊墨点头:“没错。”

“我若是弟弟,我也会这么做。”沈清轩说:“还有什么,比看到曾经高不可攀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接受自己施舍而来的大快人心呢?”

伊墨闻言看了看他,思索着,而后道:“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你终究是差了一点。”伊墨缓缓道:“他们虽有间隙,却到底是亲兄弟,骨子里的血脉相连。所以弟弟接纳哥哥,善待他,并非完全因为报复。而是因为,当弟弟看到哥哥落魄的样子,首先想到的是他自己。他也曾卑微过,被歧视过,他知道其间辛苦。当时隔多年,兄弟二人相见,那一刻,并非施与舍的关系。而是他们之间,终于平等了,可以撇开一切外力干扰,重拾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