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2页)

桌上的酒菜原封不动地摆着,章瑗一个人坐在床上,目光凝滞,并不理会章颉。

章瑗衣衫齐整,然而却有掩不住的狼狈。他瘦了许多,脸上像是被刀削过,原来一双灵动的眼睛显得愈大,但却是无神。

章颉见他一副哀毁骨立的模样,心中一阵抽搐的痛感。这是他父皇一手造成的,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喉头哽得厉害,开不了口。

章瑗将头埋进臂弯里,不与章颉说话。许久,在新年的爆竹声里,肩膀抽动起来。

这样的苦难无法共担,章颉只能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搂住章瑗的肩膀。

没有反抗,一把骨头几乎硌得手疼。章颉是真担心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别把自己也熬出病来……你母亲一定不愿意看到的。”

章颉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说:“不至于。”目光竟然是冰凉的。

到春天的时候,章瑗终于看起来好些了。但依然还是瘦,话也很少,不过至少不再整日发呆,而是开始看书,偶尔也与章颉谈天。

章颉不知道章瑗心中究竟待自己如何——但至少该是恨自己的父皇的,并且这辈子都无法消解。

这事将是永远的隔阂。章颉并不打算去面对和化解,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他只希望时间能尽可能冲淡悲痛,抹去怨恨,他们能重回之前的亲密。

他想方设法地逃避,尽力修补这段感情。章瑗自己倒像是看开了一样,比从前更加清醒,许多事都不在意了。

章瑗自嘲道:“生死聚散都在别人一念间,我还能求什么呢?谁又会在意我,我苦给谁看呢……”

章颉说不出话来,毕竟这是事实。他只能说:“你至少还有我。”

章瑗看看他,从目光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他说:“但愿吧。”

章颉没由来地心里一紧,总觉得有些心慌。

太子最初病的时候,谁也没料到这是死劫。直至病重,众人才终于意识到要变天了,京城一时间人心浮动,传言纷飞,满城风雨。

说不想做皇帝,那当然是假话。章颉知道自己不是父皇最满意的选择,但却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他自信可以胜过几个兄长,他也不怕去争去抢,只是心中总有些不安。

章瑗待他一如往常。同他排解消遣,与他聊天解乏,甚至为他出谋划策。越是这样,章颉越发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他难得忙碌起来,没有工夫去细想。

直至他终于册封了,章瑗对他笑道:“恭喜太子殿下。”

他只以为章瑗与他玩笑,却听章瑗又道:“陛下已恩准我返回平州,明年立春后启程。”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许久才道:“那……那也要恭喜你。”

章瑗道:“从此山高水长,与殿下再难相见,愿殿下珍重。”

章颉这才反应出不对,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章瑗道,“愿殿下励精图治,长久享国。我回去打点行装,今后便不再来打扰殿下了。”

章颉心中仍然一团乱麻,他理不出头绪,只问:“你这是……要扔了之前十年的情分?”

“我当然铭记于心。”章瑗又接道,“只是他日殿下登基,很快就会忘记。”

章颉一时都忘记说为自己辩解的话了,他本能地一把拉住章瑗,生怕他就这样离开。

“松手吧。”章瑗轻轻叹息,“我陪你到今天,已经太久了。”

“你信我……”章颉开口,声音干涩。

章瑗挣开他的手,道:“我想信你。可你是陛下的儿子……你就那么信你自己么?”

“趁早忘了世上有我这个人,别到最后做得太难看。”

章颉一时头脑发懵,许久没从这变故中醒过来。等他清醒后去找章瑗,却一次又一次被拒绝。

长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了额发。他便有些恍惚,仿佛记不起十年来的点滴是否都是梦境。

直至送行,他没有见到章瑗一面,只有一封信。

望兄珍重。

弟 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