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2页)
他看到严清鹤站在月光里。那严清鹤方才看着月亮,又在想什么呢?也在想自己吗?
但不管怎样,他还在这里。章颉把严清鹤紧紧拥在怀里,闭着眼睛慢慢平息。
严清鹤在窗边站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沾了夜风的凉。但皇帝的身体是温热的,严清鹤由他抱着自己,他能感受到皇帝的呼吸和心跳。
夜风这样凉,他也想伸出手去,回应皇帝的拥抱。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他说:“陛下,回去吧,外头太冷了……您不穿鞋不穿衣服,要生病的。”
他说:“陛下,我在呢。”
章颉自己吓了自己一回,便再也不多说这回事。他想得开了,至少人还在身边,如今也并不是很糟糕的情况。
他很久没有去讨好人了。但多得是人来讨好他,他也曾做过,他于此道并不生疏。然而他却并不想讨好严清鹤——他会小心翼翼地试探,也或许会不受控制地爆发。他应当更加理智,步步为营,做一些更合理的规划,不是像十几年前一样,兀自着急,最终却放手。
但他做不到。他的理智告诉他应当这样做,然而情感却在抗拒——他害怕失败。他害怕连现在的局面都失去,他害怕噩梦成真。
他不年轻了,没工夫也没有心思去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但如果把余生都耗在一个人身上,他还是耗得起的。因而他不再急切,他还有时间慢慢消磨,慢慢补偿。
入冬了。严清鹤给赵晟的信送出去尚没有多久,大约赵晟还没有收到。然而北境却传回消息,被流放的赵衡方难耐严寒,伤病交加,已经死了。
虽在意料之中,但严清鹤不免唏嘘感叹。章颉道:“朕把他放出去的时候,就没想他活着回来。”
严清鹤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陛下暂且留他一命,已是仁慈了。”
严清鹤忽然又问道:“那如果是严氏呢?”
“什么?”章颉微微皱眉,但并不是不悦,只是些疑惑。旋即他微笑道:“法办。”
严清鹤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皇帝说 :“怎么,失望了吗?”
“不,”严清鹤说,“很好。”
章颉明白他。严清鹤宁愿跟着一个明君受苦受累,也不愿意在一个昏君身边享尽荣宠。他能理解帝王之道,留给自己投机的余地却很有限。大是大非上,他宁愿身败而不愿名裂,如果让后世知道他靠陪睡皇帝枉法,那还不如法办。
然而至少至今,严氏尚未犯法,也不必谈法办。不多时,却有了严沧鸿平迁的任命,从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严复良也加了太子太师。
吏部是六部之首,以严沧鸿的年纪做到这个位置,确是难得。皇帝特意向严清鹤解释:“这是法办。”
宰相任命后就一直兼着吏部尚书,如今交接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吏部尚书的位子空出来,没从吏部上人,是严沧鸿转去了。皇帝又补充道:“朕早和你说过,想要伯瑜到吏部。原想再等几年,但没料到出这样的事情,眼下正有了机会。”
严清鹤正闲着写字,屋里炭火太旺,他把窗子稍开了些透气。皇帝和他说话,他就搁下笔,一丝风却吹动了没拿镇纸压着的纸。
章颉伸手压住那张纸,却见写的是:“八风儛遥翮,九野弄清音。”
并不名诗,他却恰好知道。是齐高帝萧道成的一首小诗,名叫《群鹤咏》。
然而后两句是:一摧云间志,为君苑中禽。
他只做没看到,亲手把那张纸放回去,拿镇纸压好了。严清鹤笑道:“陛下哪里用这样和我解释,我不过几月不在朝中,不至于连这些都看不懂了。”
皇帝转转手上的扳指,也笑着开口:“你的父兄,朕都可提携重用。但你不行——朕怕你怨朕。要是有朝一日你做到相位,朕要寝食不安的。”
片刻后,皇帝道:“开玩笑的。朕舍不得放你走。把你放走了,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