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第8/10页)

良久,赵辅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这便是你与他们不同的原因?”

唐慎恭敬道:“若有不同,臣想,便是如此。”

赵辅讽刺道:“若你心中朕的这样想,那你如今为何对朕谦逊恭卑,为何自称为‘臣’。”

“社会关系的发展,并非一朝一夕,如今的大宋,有一位皇帝,有一位明君,才是最适合它的道路。”唐慎道,“所谓入乡随俗,臣知道,陛下或许觉得臣在胡言乱语,但臣心中无愧。臣或许这辈子看不见那一天的到来,但臣愿意将大宋推向那个遥远的地方。”

“你可知,就你这句话,朕便可杀了你!”

唐慎:“臣知道。如今轮到陛下回答臣的问题了,陛下为何要射杀赵……先太子。”

赵辅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天下何人不想当皇帝?”

唐慎一愣。

赵辅又说了一遍:“除了你唐景则,这天下!谁不想当皇帝!朕想当皇帝,有错吗!”

“朕没有错,朕从来没有错!”

“这天下为何不能属于朕,朕为何要射杀赵璿?因为朕想当皇帝,当皇帝啊!”

唐慎:“那先太子、钟泰生、松清党……便有错吗?”

赵辅目光凌厉:“成王败寇。”

唐慎静静地看着赵辅,仿佛要将他看透。赵辅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一个年轻人的目光。接着,只见唐慎笑了,从进入垂拱殿起,他第一次笑了起来:“是,成王败寇。先太子败了,所以他被射杀于宫门中;钟泰生败了,所以他被毒死于牢中。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成王败寇四个字。但陛下,如您所说,这天下谁不想当皇帝,但您既然已经赢了,为何不愿在青史上还他们一个清白名声!”

唐慎第一次感到了愤怒:“杨大学士死了,因为他要以一条命撞向那史书上的青铜大钟,告诉世人,松清党是冤枉的。”

“梁先生死了,因为他要以死告诉世人,松清党含冤!”

“在您看不到的很多地方,有一方小吏、有乡野间的老举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死无法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字,可他们只为问心无愧,只为那心中的一点公平清明!”

“是,这世上谁不想当皇帝?”

“但为何连最后一点名声,都不愿留给他们?”

“自十一年前的那日起,我便不懂,这世上有什么比姓名重要,有什么能让先生以死明志。”

“但我从来不需要懂,我只需要知道,先生的死无法还他们一个清白。”

“而我可以做的,便是用我的一生,还他们一个史书长青!”

赵辅的声音好似当头棒喝:“唐景则,成王败寇!今日朕要你死在这里,你便会和他们一样,到地下作伴!”

唐慎高声道:“是,成王败寇。若我死在此地,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但我相信,世上总有不平之人,陛下,您杀得了一个唐景则,杀得了这天下黎民吗!”

“开平皇帝赵辅,弑兄杀父,是为不忠不孝;开平皇帝赵辅,残害忠良,是为不仁不义。”

“但开平皇帝赵辅,他平定西北之乱,收复失地;他修建水坝,长修官道;他开设银引司,广设银契庄……他信任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之人,大建笼箱,为天下福。”

“他让一个叛臣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却至今未曾要了他的性命!”

唐慎望着赵辅震惊的神情,红着眼眶,笑道:“得明君若此,大宋何其有幸。”

“换位而待,我此生做不成您的十分之一。便是那三十七年从未断过的早朝,赵璿如何能及得上您一分。”

“陛下,为何始终忘不掉他人,您便是您,大宋的开平皇帝。”

“也正是您让我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臣不识赵璿,臣只识我大宋的开平皇帝!”

五年前,垂拱殿中,左相纪翁集拂袖离去时留下一句话——

天下何人不喜欢赵璿!

如今,唐慎的话落地有声——

臣不识赵璿,臣只识开平皇帝!

赵辅怔怔地望着唐慎,他忽然笑了,然而浑浊的眼泪却顺着他的笑落了下来。

“如今可又猜到,三十七年前,是何人欺瞒了钟泰生,助朕夺得这皇位了?”仿若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赵辅微笑着看着唐慎,温和地问他。

唐慎沉默片刻。他手指捏紧成拳,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全是汗水。

“知道了。”

赵辅笑道:“史书不是那般好改的。若是你改了,朕的儿子不会答应,朕儿子的儿子亦不会答应。唐景则,成王败寇,这四个字朕送给你。若是你真能改了,那时记得烧一本书送给朕,让朕也瞧瞧,朕死后是如何败了的。”

唐慎:“陛下!”

“下去吧。”

唐慎咬了咬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