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10页)
天快要亮的时候,胡砂扶着芳准落在元洲五色涧的桃花林中。
因被地气所护,夭灼的桃花四季不谢。漫天妖红,景致分外华丽。芳准倚在那块青石上,转头望向不远处奔腾轰鸣的五道瀑布,轻道:“久违了……这景色。”
说罢,又掉头,极目去望:“我能见到销魂殿,还是老样子。”
胡砂踮起脚尖,凝神看了半天,只能看到远方黑漆漆还没亮堂起来的夜色,口中却笑答:“是啊,还是老样子。要去那里坐一会儿吗?”
“就在这里待着罢,景色多好。”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笔墨绸帕,抬头一本正经地指挥她,“去,站在那里。身子稍微歪一点……对,就是这样,别动。”
胡砂拈住一朵桃花,只觉脖子都快抽筋了,累得不行,小声问他:“师父,好了没?”
芳准笑吟吟地在绸帕上挥毫,漫不经心答道:“再等等……忍一下。”
胡砂龇牙咧嘴,耳边忽又听到他吩咐:“靠右边一些,这样很美。”
她心中不由一动,想起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的。不由抬眼望着他,他也注视着她,目光柔和,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化作春风一笑。
朝阳渐渐升起来了,五色涧水汽迷蒙,在日光折射下像有无数道彩虹环绕。
很美。
这一切却不及他一个笑容来得勾魂夺魄。
胡砂怔怔看着他画完了,将笔一丢,跳下青石。怔怔地看着他把绸帕一展,上面却没有人,只有昨天她在湖边唱的那一首《鹧鸪天》的词。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她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痛得厉害,面上却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你……还记得这首词。”
芳准将她被露水打湿的头发拨到耳后,笑:“以后别唱那么哀伤的曲子,唱些欢快的。”
胡砂垂下头,睫毛微颤,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花气酒香清厮酿。
他不知从何处又挖出两坛好酒,没有杯子,索性一人一坛,捧着喝。
此人当真是个酒虫,到处偷偷埋酒,到哪里都不会缺了喝的。
胡砂直喝了半坛下肚,胸口像要烧起来一样,酒气却半分也没到脸上,喉咙里苦得翻江倒海,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脸上忽然被他摸了一下:“胡砂,醉了?”
她几乎要哽咽,急忙把酒坛一丢,反身倒在他腿上,脸埋在他衣服下摆处,让泪水被无声无息地吸走,不让他发觉。
“嗯……我头有点晕。”她喃喃说谎。
芳准搂住她的肩膀,轻道:“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胡砂摇了摇头:“我不睡……师父,我们聊天吧。师父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人?”
芳准笑了一声,歪头仔细想想:“三百多年过去了,还真有些记不清。印象中师父常骂我,总归不是个听话的好弟子,还喜欢下山喝酒吃肉,让他老人家操了不少的心。”
“那后来什么时候变得听话了?”
“嗯……大约是自己做了师父之后吧。”他又笑,“对着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鬼头,还真怕自己做什么坏事被他学去。为人师表,大概就是这样。”
胡砂静静看着他,忍不住问:“师父……那你会不会怕自己做什么坏事被我学去?”
芳准把身体一歪,一手扶着下巴撑在青石上,空出来一只手摩挲她柔软的嘴唇。他掌心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眼神却是一汪可以见底的清泉。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软,像天上的白云,可云里却藏着雷电。
“我怕……我只怕你不够坏。”
声音断在交缠的四唇间,胡砂紧紧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是要受不住倾倒下去一般,被他拦腰一抄,牢牢箍在身前。
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不是因为这亲密的深吻,而是因为胸膛里那颗心。
她的心,不受她的控制,在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她想笑,想快乐地与他度过这一天,像是把整整一生的热情都投注在其中那样。
可她的心不愿。
自己也毫无办法。
湿润的唇离开她的,渐渐游离,贴在她耳垂上,一下一下地啄着。
他的声音好轻,几乎听不见,那三个字,却像砸在她魂魄上,要深深嵌进去似的。
胡砂猛然抱住他,觉得他马上就要消失,要怎么才能留住他?就算将他的名字在嘴里念上一千遍,一万遍,也没有用。
她没有办法将心爱的人留住,只有眼睁睁地陪着他度过最后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他消逝。
他终于累了,慢慢地松开她,手却不离开,揽着她的肩膀。两人躺在冰凉的青石上,看晚霞满天。
“哎,胡砂。”他闭着眼睛,两簇睫毛俏皮地颤动着,“你再唱一首歌给我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