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景郁之死(第4/6页)
在这张因袭已久的巨网中,没有任何虫是绝对自由而完善的个体,陆忱自己也经常会由于担忧雌子和雄子的未来生存环境而沉默叹息,既担忧小雄虫在太过安逸的处境中甘于享乐,也为小雌虫可能受到的性别歧视或婚姻不幸而忧心忡忡。
——但无论受到压抑的个体自身如何苦闷,也不该有任何虫错误地认为,另一性别者生来就该受到己方阵营的奴役与压迫。
更何况,景郁实现“雄性进化”的方式非但极其荒谬,而且自私又残忍,在实际行动中突出地表现为对普通雄虫的严酷戕害、以及对别虫基因血脉的觊觎,甚至不惜为此联合敌对国家,试图拦截叶泽并取出他腹中的虫蛋,将S级血脉用于腺体药剂的最终改良。
——就算景郁对自身遭遇怀有再多愤懑不平,没有迫害过一只雄虫的叶泽何辜,还未真正降临世间的幼崽何辜,那些由于药剂实验失去宝贵生命的虫族何辜?
说到底,“为了更光荣的进化”不过是笼罩在残忍意图之上的华美修辞,内地里依然填满了牺牲品们的森森白骨和累累尸骸,能够由此获得幸福的只有寥寥那些将别虫生命看得轻如草芥的野心家。
陆忱是由景郁亲自从布鲁克林接回主星的,此后的一年中他始终或直接、或间接地蒙受着这位温和长辈的热心照料,如果将那些与真正父辈无异的关怀全然认作演技精湛的产物未免太过薄情,但他此刻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与一只曾经试图伤害幼崽的虫产生共情,最终移开视线、冷声问道:
“所以你近期一再要求与我见面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或许察觉到他的神色实在冷淡,景郁一声苦笑,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不是彻头彻尾的坏虫,其实从始至终都在要求帝国研究院别伤害你的性命,从活虫腺体中提取样本也能完成试剂萃取,实验过程只会对你造成极其微量的损伤。”
“——至于虫蛋,你还年轻,会有更多更健康的幼崽。”
景郁曾经亲手掐死刚出生的雄子,只因那是一只天生视力缺陷的幼崽,他投身基因药物研究的初衷固然出于私心,如今也已经成为了难以辨别的复杂执念,全身心地相信着自身确实在进行一项与种族未来息息相关的伟大事业,于是丝毫不认为自己正在说出对于“父亲”这个身份而言多么具有冲击力的言辞,当即眉头微皱,继续低声说道:
“只要奉献一只幼崽、提取一只汤勺那么多的腺体物质,全虫星受到压迫的雄性就能从雌性的剥削中起身,从中获得突破进化的密码,小忱,你不想成为被种族历史永远铭记的英雄吗?”
“我们所进行的事业不仅为了自身,也为了更广泛的雄虫同胞。”
对方在“我们”一词上意味深长地加以重音,言下之意是即便自己已经身陷囹圄,依然希望陆忱能继承这份伟大遗志、肩负着全体雄性的进化使命含泪向前。
“……”
这只雄虫在长期压抑之下走向极端,不仅将别虫作为可以任意取用的资源,还荒唐到逼迫他者也为“光辉事业”自愿献出生命和后代,而自己为什么要专程爬十层楼聆听这些充满法*西斯色彩的疯言疯语,在家陪叶泽做一套孕期拉伸运动难道不够充实吗?
与立场根本分歧的虫多说无益,陆忱强忍怒火闭了闭眼,生平第一次对亲自做出的决定感到有些后悔,他站起身来,不想继续接受这些令人烦躁的信息,当即示意看守着电子门的狱卒解除门禁,却以余光敏锐捕捉到身后扑来一道模糊的影子。
从供刑犯休息的狭小床铺到被摆放在整间狱室正中的扶手椅刚好需要七步,走到第五步时,足以使虫体血压升高、呼吸困难的电流开始被持续释放,佩戴着电子颈环的景郁向前六步,在原地勉强维持身形、对即将离开的陆忱徒劳无功地伸直了手臂,试图捕捉对方的衣角。
眼前的S级雄虫是开启梦想的第一把钥匙,也是实现愿望的最后一块拼图,景郁专注地凝视着陆忱俊美凌厉的面容,内心深处忽然浮现出布鲁克林初见时那只孱弱苍白的幼崽,倚靠在莱恩臂弯里时的睡容十分恬静,像一枚稚嫩的星星。
或许由于即便再追求强大的个体也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对一些脆弱无比的小东西产生怜爱之情,他为了掩盖自身的愤懑不平,曾经面对许多虫族说出许多谎言,却从未掩饰自己对元帅家小雄虫的喜爱,还曾暗暗设想过如果这只幼崽的腺体缺陷终生无法痊愈,就找准时机向景尧申请抚养权。
如果事件的发展在那一瞬彻底凝固、永远止步不前,景郁或许永远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雄虫上将,不会在匆忙注射针剂后觉醒失败、患上间歇爆发的腺体疾病,更不会为此深陷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