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迷踪布疑阵(第2/4页)
“咄!敝人在吴越山水间流亡时,少爷你怕还是个奶娃子呢。”尚古之气哼哼坐到石灶旁。
安裕容愣了愣。可不是么,当年蕴亲王府二公子襁褓之中,正是尚贤尚崇哲少年书生,意气风发,为推翻前朝革命事业舍生忘死,浴血拼杀之际。论年纪,尚古之比起先帝,最多小个十来岁而已。说不定此人的名字,还曾经上陈御案,红字朱批,在必杀无赦谋逆犯贼之列。
安裕容不由得微哂。事易时移,人生何等莫测。他是当真睡不着,亦不愿无端回想往事,于是也坐到灶旁,揭开砂锅盖守着咕嘟冒泡的米粥。
尚古之身体舒爽许多,无事可做,遂从行李箱中取出便携笔墨并一沓子素笺,凑到油灯底下,往墨盒里注了点水,捡块干净的小石头,磨起墨来。
“洋人的东西多数是好使的,唯独钢笔我却始终用不惯。那洋墨水也不便携带,远不如我华夏松烟墨。”
安裕容见他眯着眼睛斜觑,显是光线不足,起身将油灯从洞壁镶嵌处取下来,又拨亮灯芯:“山洞深处还藏得有两大桶桐油,是幼卿发现的。先生不必担心照明问题。”
尚古之垂首盘坐,道:“幼卿祖上筹备此处的先人,当真周到细致。”往纸上写了几行字,又道,“我观幼卿行事,凡他所擅长,皆极有谋算。如今他做的,正是他所擅长,你我不拖后腿,便是帮了大忙。”
“先生言之有理。”安裕容点头。忽又道:“再有理,也挣不过一个情字。纵得之其理,无奈情何以堪。”
尚古之被他的厚脸皮弄得没话说,干脆转换话题:“若诸事顺利,脱险之后,你二人可愿在江南小住一段时日?回报不敢说,且容我招待招待。”
“江南乃人间天堂,丰饶富庶,比之海津与京师,有过之无不及。先生要招待我们,可得备足了资币。”
尚古之闻言一喜。他早看出来,凡大事决断,真正做主的人都是安裕容。只要他点头答应留在江南,颜幼卿必不会拒绝。若有可能,说动此二人加入革命党阵营,那才是得偿所愿,皆大欢喜。然而他心中亦明白,自己与安、颜两位,尽管缘分奇妙,羁绊深厚,因缘际会之下,同甘共苦自无不可,若论立场一致,信仰趋同,却未必能够实现。此二人背景复杂,经历丰富,心思明定,绝非轻易可动摇。
果然,安裕容接着道:“不过可能无法久留。我们有老朋友在蕙城,早已说定要去投奔,不好失信于人。况且江南地界革命前沿,交通讯息两便。幼卿还在总统府的缉捕令上,万一被人认出来,难免多生事端……”
尚古之心知无法勉强,这两人再如何竭力相助,于将来打算方面终究有所保留。只道:“我在本地也还有旧宅余资,也有些知己好友,招待二位是绝无问题的。江南美景,颇可一游。你两人且放心玩乐,去留随意,住得自在便好。”
安裕容笑着应了。见尚古之下笔流利,顺口问道:“先生这时候还笔耕不辍,这是写的什么?”
“祁保善在国内闹出这么大动静,宋先生想必该回来了。我先起草个报告,说说最近这些事,还有我的一点想法。”
“宋先生?您说的莫非是……”
“正是宋承予宋先生。”
宋承予,首任临时大总统,有共和缔造者之誉,革命党人真正至高无上的领袖。为了给祁保善造势让路,南北统一后主动退避,为华夏出国搞外交拉赞助,一年多没回来。
“只有宋先生归来,才可能掌控全局。当年他为顾全大局,和平统一,急流勇退。如今看来,祁保善此人,太过诡谲善变,心狠手辣,毫无信义。南北和谈,不啻与虎谋皮。事已至此,以和平手段谋和平,此路已绝。北伐是一定要进行的,然而激进不行,妥协更不行。稍有不慎,就是满盘崩塌局面。目前几位党魁,除了唐世虞,都是革命至上者,热血冲顶,唯恐天下不乱——祁保善正磨刀霍霍,只愁没有好借口动用武力呢。既然我还在,又怎能如了他们的意?”
明知不可勉强,尚古之也不甘就此放下笼络之心。他是胸有丘壑之人,不肯落了下乘,索性借此机会,将自己心中谋划娓娓道来,以期引起对方共鸣,得到支持。安裕容对他尊敬佩服,虽然并不打算加入革命党,却愿意暂且放下心头忧虑,用心听他说这些。二人言语投机,不觉谈了半日。
颜幼卿回到洞中,已是下午。天亮后山中突然闷热非常,他紧赶慢赶,仍被正午一阵暴雨浇了个里外湿透。接连许多天响晴,这场雨来势汹汹。雷打得最凶的时候,不得不找地方躲了一会儿,越发耽误功夫。好在这样天气,哪怕追踪者是不世出的高手,也没法寻得蛛丝马迹。颜幼卿反倒愈发放心,只是带着一身淋漓水渍出现时,心急火燎的安裕容冲上来便抱住他,顾不得沾湿了自己,几步跨到灶台边,将人扣在怀里,飞快地往下剥他身上湿透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