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4页)

老教授说起自己的研究,语调都变得严肃又专业。

他抬手敲击着下层大甬钟,说道:“利瑞克这六件甬钟的声调是Sol、La、Do、Re、Mi、La。”

流畅动人的旋律,在钟应心中,准确的对应上了五声徵调音阶,徵羽宫商角羽。

声音渐渐回荡在空中,威纳德又重新敲响了一段旋律。

“而中国发掘出来的战国编钟,多为九件甬钟,组成Sol、La、Do、Re、Mi、La、Re、Mi、La的音调。”

依次响起的声调在钟应耳朵里,完完全全对应了徵羽宫商角羽商角羽。

“同样是战国编钟,我基于编钟成套制的可能性猜想,所以为利瑞克编钟,复制了后续的三件套甬钟——”

老教授持钟槌,快乐敲响了中层甬钟,发出了Re、Mi、La的响动。

“这样的九个音,才是完完整整的战国编钟。”

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伴随着威纳德的即兴授课,回荡在这间博物馆。

哪怕是参观的游客,都好奇的停下来,看这位老人熟练的敲响钟体,阐述这套复制品的创作原理。

威纳德脑海里仿佛装着全部的研究资料,对编钟数据信手拈来。

他虽然不懂中国古典的五音,但是将一套编钟的音阶频率,用数学的方式算得清清楚楚。

钟应敲响的是乐曲,教授敲响的是自然科学。

他沉浸在自己久违的授课之中,赞许着两千多年前战国时期,独特的青铜乐器祭祀文化的传承。

他说着还一时兴起的提问:“既然你会敲编钟,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耳朵所能欣赏的频率,都会以一种奇妙的比例排列,否则,再多的音律都是噪音。”

“孩子,告诉我,面前这套编钟,是采用了怎么样的音律?”

老人脸上尽是激动和兴奋,他显然知道答案,可他更想知道钟应的答案。

钟应没见过如此痴迷编钟的外国人,他笑着接过递来的钟槌,仿佛接下了一项老师对学生的考核。

敲响过两首乐曲,钟应已经将面前每一件编钟的声音熟记于心。

他没有急于敲响钟体,而是缓缓回答道:

“按照古希腊的五度相生律的规则,编钟与编钟之间的音,完美符合了三分之一的比率,充满了几何学的思考。”

可他勾起笑意,看向身边充满期待的老教授。

“不过,在比毕达哥拉斯的研究更早的时候,中国已经存在了相似的三分损益法,进而获得了更为精确的十二平均律,所以,这套编钟采用的应该是……”

钟应拿过一只钟槌,顺着教授的讲述,敲出了编钟上舒适的十二个半音。

它们来自古老的战国,尚未诞生清晰的定调。

在没有出现“毕达哥拉斯乐制”“C(do)、D(re)、E(mi)、G(sol)、A(la)音名”以及“赫兹、音分”的规则之前,它们已经存在于青铜乐器之上,以古老深邃的铭文,传承着五千年延续的音乐灵魂。

那些灵魂,拥有着世界上最为美妙的名字——

“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钟应说出的每一个音阶,都有着中文特有的韵律。

他不需要一一翻译,就能依靠着敲击编钟发出的轻响,告诉这位只懂得Do、Re、Mi的老先生,什么是中国乐律。

它们刻写在编钟铭文上,记载于《管子》《周礼》《吕氏春秋》,回荡于东方大地上空,整整五千年,余音绕梁,从未断绝。

青铜钟的响声,盘旋在利瑞克博物馆现代化的展厅。

钟应骄傲的说:“刚刚我向您敲响的十二平均律,是中国律学家、音乐家朱载堉先生,在1584年用算盘计算出2的12次方根的无理数,推导出来的全新声律。它解决了毕达哥拉斯五度相生律的缺陷,又经过意大利传教士的传播,推广到了法国,进而改变了整个欧洲的音律。”

“教授,音律的起源在中国。”

这下轮到威纳德惊讶了。

他本想看小朋友充满求知欲的眼神。

结果,求知欲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懂声学?”威纳德好奇的出声。

“以前我的老师教过我一点,正好以这套编钟为例,论证过声律与声学的关系。”

钟应真诚补充道,“他以前是利瑞克的学生。”

威纳德眨眨眼,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柏辉声。”钟应顿了顿,“他擅长的是二胡。”

老人的蓝眼睛有着片刻的恍然,又很快的恍然大悟。

“二胡?哦!我知道!”

独特的中国乐器,唤醒了他久远年代的印象,“柏,他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他经常会在学院里拉二胡!”

威纳德对那种长颈窄箱的弦乐器,充满了愉快的记忆。

“他是我的学生,当时他申请了研究利瑞克编钟的项目。我以为他的目标是物理或者数学,没想到他会是一位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