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3/5页)

琴声磕绊,带着小儿学琴般的僵硬模仿。

钟应看得出爷爷手指不够灵魂,无法随心所欲,依然尽了最大的努力,还原遗音雅社的古谱——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有定处。

钟应随着一曲猗兰,热泪盈眶。爷爷的指法错漏百出,弹奏的旋律也是生硬机械。

但他能够听出轻风细雨的悠然,高山流水的雀跃。

还有偶遇君子,敬佩其气质如兰,其傲骨如梅,纵琴为其高歌赞扬的畅快惬意。

弦弦声动,皆为知音。

句句专注,心无旁骛。

一曲奏毕,钟应见到爷爷内敛腼腆的笑了笑,歉疚道:

“我弹得不好,也不擅长弹琴。”

钟应忍着眼泪,见他眼睛泛光,诚恳说道:“不过,我斫制的古琴,倒是受到这位朋友的夸奖,也就是他不嫌弃我,肯教我这一首失传的《猗兰操》了。”

和室缓缓回荡林望归的话语,钟应知道他说的朋友是谁。

是樊成云,他的师父。

林望归看向镜头旁边,似乎那边有他对话的人。

他说:“伯爷爷,我近年常去找沈家的人,有幸见到了沈先生的遗书。他说您的琴技深得他心,也说您的十三弦筑是他记挂了一生的琴。”

“这么多年过去了,能不能请您将琴还给沈家?”

林望归的请求话音刚落,钟应就听到了暴怒的斥责。

“你也给沈家当说客?!那是静笃送我的琴,就是我的东西!你给我滚!”

声音清晰,没有录入宁明志的表情,钟应都听得一腔火起。

然而,林望归却眉目无奈,劝道:“伯爷爷,您别生气。主要是我见过了他们家的年轻一辈,听过了那人的琴,心里想起了沈先生罢了。”

“那人叫樊成云,是沈先生妹妹的小孙儿,他年轻俊朗,弹得一手好琴。”

林望归垂眸伸手,摸了摸身前的七弦琴,笑着说道:“这一首《猗兰操》,如果是他弹给您听,那该多好。”

宁明志不气了,也不怒了,好奇的询问林望归关于樊成云的事情。

可爷爷笑容温柔,说道“我与他不熟”“我和他说不上话”。

又道:“那人是个琴痴,又仰慕敬佩沈先生,所以讨厌我这样的人。”

“不过,也是他告诉我——”

林望归态度始终平和谦卑,“沈先生临终前,一直惦记着十三弦筑,想要再见它一面。”

影像戛然而止,致心按下了暂停。

钟应还没要求他们继续播放,就听到了宁明志疲惫痛苦的声音。

“你告诉我……你是樊成云的徒弟,你告诉我……”

他声声哀求,气息奄奄,“静笃临终前,到底是怎么说的?他是想见猗兰琴,还是想见我?”

宁明志音调慌乱悲戚,似乎这一生只求这一件事。

可惜,钟应心硬似铁,眼眶通红的看着宁明志。

他知道爷爷说的什么,他更清楚沈聆的遗书写的什么。

日日夜夜,千百梦回,钟应灵魂里都刻下了沈聆临终前的苦涩遗憾,也替沈聆痛哭流泪。

此时,他视线燃烧着仇视的怒火,轻声问道:

“这是沈先生的事,也是沈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唯一的知音!”

宁明志骤然迸发出磅礴生命力,用尽力气咆哮道,“他应该想见我,他应该要见我!”

“他一定会在遗书里、遗言里提及我!”

时日无多的老人,固执而顽强的挣扎,想要穿过时光抓住沈聆,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这份答案,在午夜梦中、在旁人话语里,统统得不到印证。

他心中愈发害怕,愈发空虚。

只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麻木得自我安慰一般重复道:

“静笃……我是静笃唯一的知音!”

钟应站起来,步履沉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对,你是沈先生唯一的知音……”他声音掷地有声,“曾经的。”

眼前的宁明志沧桑枯槁,再也不像沈聆在日记里欣然提及的“致远”。

只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写进日记就会脏了纸页笔墨的罪人。

钟应走近看他,在周围人戒备的神色中,一眨不眨的凝视他,平静冷漠的说着宁明志想知道的一切。

“沈先生确实临终前说起过你,他问,为什么你们一起看的前线报道,一起亲眼所见日军兽行,你还能软了膝盖,做刽子手的奴隶。”

宁明志急促呼吸,他被这句话激怒,又渴求着知道更多。

“他说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一生坦荡,却问心有愧。”

钟应不需要像爷爷一样隐瞒关键,他甚至为爷爷的委婉试探感到不值。

他直白的告诉宁明志,沈聆日记里说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