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五十六)痕玷白玉珪(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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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漫天倾落,细细痒痒地搔刮着面庞。深林中染着浓淡不一的翠色,或虬曲或笔直的枝干仿若幢幢鬼影。
王小元抱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走,心里跳得似有五六支鼓槌在乱撞。他从未如此不安过,农家子的话在他的心头落下一片阴云。
去找到两位候天楼护法又如何呢?将他们赶跑,让那位庄稼汉和他的伙伴儿下山,回到自个儿家中过个好日子?可是他依旧不知金乌的行踪。按理说,他愈是在其余事上拖沓一分,他家少爷便会多一分性命不保的危险。
他能救这天下的所有人,除了金乌。他也能帮上世上所有人的忙,可就是无人来对他施以援手。
王小元拼命摇头,将这念头甩掉。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赶跑围在山下的山鬼与候天楼左右护法,让救了他的庄稼汉和其余人平安下山。
待办完这事儿后,他就漫天下地去找金乌。他好像在做玉白刀客时就一直在为寻得金乌踪迹而奔波,一切不过与以往一样罢了。
脚下的泥土愈发湿润,王小元忽而驻足。他低头望去,只见脚下土地已被染作深黑,踩上时粘稠却坚硬,令人不快。再往前行数步,一阵能让人鼻子歪掉的恶臭忽而飘来,老鸹嘶哑的呱呱叫声盘萦四周。
虽说此时是清晨时分,但在山中飘荡的轻风却污浊浑沌。天色黯淡而苍白,垂柳林像一片漆黑的剪影。
王小元没听农家子的劝告,拔腿走了过去。恶臭愈发浓重,他每走一步,胃里就要翻江倒海一遭。红黑色的软草在履侧微微拂动,留下深色印痕。林中矗着一株巨柳,似沉甸甸地结实不少,有沙沙的雨落声从那处传来。
他站在了那株巨柳面前,仰头一望,却被淅淅沥沥地浇了一脸血点。
树上悬着数十枚头颅,漆黑而蓬乱的发丝如石花菜似的披散。王小元才发觉人死之后头颅竟变得如此之小,是发青的、血红的、干皱的,凹陷的眼窝处蝇虫飞舞,细小白虫蠕动。
而树下是堆叠的尸块,密密匝匝,看的人眼花缭乱。若是只有一具尸首伏倒在眼前,那定会教人大惊失色;可若是成百、上千具尸体堆叠在目之所及处,那只会让人麻木。
王小元此时只觉麻木。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抬腿跨过尸首,却踩到了另一人的残臂。他听过不少流民的传闻,这些人兴许是被恶人沟、候天楼,还有冒作候天楼的凶徒杀害后,再残忍地抛弃于此。
血污里堆着些从死人身上扒下的衣裳。王小元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刀鞘翻了一翻,有破旧的包袱布,有揉得皱巴巴的家书,还有行笈上挂的灯盏。他忽而觉得有物事在其间一亮,仔细一瞧,却见一只细小晶莹的物件滚了出来。
那是一枚沾着血污的琉璃花儿,是当初他送给金乌的那一朵。
王小元弯腰拾起,在衣上擦净了。花瓣上刻着他拙劣仿若爬虫的小字,果真是他送出去的那一朵。可他分明记得这玩意儿被金乌丢了才对,却不知为何落在了死人堆里。
一股不祥之感猛烈袭来,他的心忽而怦怦直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再用刀鞘一翻,却又翻得一张皱巴巴的纸团,略略捋平了一瞧,是一张画着金花簪子的画,被血染得笔迹模糊。
霎时间,王小元仿若遭雷轰电击一般,浑身震颤不已,少女银铃似的笑声回响在耳边久久不绝。
他倏然回想起往日的光景,左三娘坐在檐下捧着脸出神,喃喃道:“唉,要是他能送我件金花簪子就好啦。”说着便一拍坐在一旁的王小元的脊背,咯咯笑道,“小元,快让你那抠门主子送我一件。”
他挠了挠头,“少爷给的月钱…很多,去同他说就成了。”左三娘却气鼓鼓地摇头,“他才不会给我买呢,顶多把银子撒你脸上,叫你帮着去买。我想要那懒骨头亲自送我一件,哪怕是画的也成呀!”
她那白皙的面庞、漆葡萄似的光润的两眼,一霎间云消雾散。王小元认出了那皱巴巴的画纸上的笔迹,这是金乌画给左三娘的。
但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尸山,在这尸气熏天的血泥里,又如何有左三娘的身影?
王小元惶然地奔走,想从一具具尸身里辨出左三娘的痕迹。可他见到的尸首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腐败流脓,肉块失却了人的形状,他找不出左三娘。
“她不会在这儿…她一定逃出去了,只是把东西落在了这里……”王小元绝望地喃喃道,牙齿格格战抖。左三娘也许在这处化作了血浆,变成了他认不出来的模样。他患的眼疾又恰在此时发作,天地朦朦胧胧的一片。
转过一株垂柳,他的眼角忽而瞥到一点亮白,抬头一望,便喜出望外起来。他认出了三娘的面容,瓜子儿似的脸庞白白净净,眼睫低垂,发丝半散,却仍是束着原先的桃心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