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六十四)痕玷白玉珪(第3/4页)

这一刀从他头顶直劈而下,直要将他脑瓜瓢儿砍成两截。

玉甲辰眼睁睁地看着那突袭而来的刀刃,忽而心有不甘。他答应了师兄要领着师弟妹们下山,可如今却在此处退怯直至食言。想到此处,他便似尝了万蚁噬心的滋味一般,既心痛,又悔恨难当。

他怔怔地想道,两位师弟丁丑、丙辰为了救他舍了自个儿的性命,难不成他们觉得他性命要比自己更重么?

大抵并非如此。而是玉丁丑、玉丙辰于一瞬心中并无他想,只想着要救他,将其余诸多杂念抛却,这才能从刀侠劈山斩海似的一刀下将他救下。若是寻常时候,他们仨定会被独孤小刀齐齐劈得拦腰截断。

所以他也要同这两人一般,舍去性命,为众人博取一线生机。

他忽又想起王小元临入石门时曾与他道过玉白刀的心诀。那时王小元对这几个字儿百思不得其解,又颇信得过他,便把这心诀道给他听,想求得他见解。

那心诀是:我因无我,故能成我。

一刹间,玉甲辰心中倏然清明。他与师兄许了诺,一定要带天山门弟子闯下山去,言出必行!

他的两眼总算重归清明,旋即用尽了全身气力,疯也似的从地上拔出断刀,迎上独孤小刀。

刃铁在相触的一瞬当即支离破碎,玉甲辰又旋身一避,从地上踢起另一柄断剑。可在独孤小刀海沸山崩似的刀招前,他犹如蚍蜉撼树、垂死挣扎。

独孤小刀却动容发笑:“好,好!”玉甲辰每砍裂一柄断刀,他的笑意便更深一分。刀痴固然爱武艺精博之人,却也敬不自量力、却偏要扑火的飞蛾。

老人将文房刀舞得如同狂澜翻涌,每出一刀便喝道:“还能接么?还有胆子敢接么!”

玉甲辰竭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应道:“能!敢!”

过了盏茶时分,玉甲辰伤痕累累,独臂流血折裂,鲜血横流,身下土地亦绽开鲜红血花。

地上仅余一柄断刀,孤伶伶地躺在远处,可他已再无力气去捡拾。

老者眼中隐现赞许之意:“初次见你时,你还如新硎,锋芒虽盛,却也容易锉断。可如今你却有蒲苇之性,纵使狂风席卷,也难摧折。”

“只是可惜,今日你便会葬送于老夫刀下。你虽是株好苗子,却也再无法扎牢根,生出花儿来。”独孤小刀道,将文房书刀上的血迹抖去,将锋刃朝着他。

玉甲辰虚弱地喘着气。他用眼角偷瞥了一眼身旁,兴许是全把对付人的功夫向着了他,还有许多天山门弟子没遭候天楼刺客的毒手,只是按在地上扭折了胳膊,压着不得动弹。

独孤小刀呵呵笑道:“黄泉路上先行一步罢,学剑的后生!”话音落毕,刀光已倏然而至。

玉甲辰没躲开,他已无气力再迈动步伐。他眨着眼,只觉血在渐渐从躯壳中流失,眼前花白不已,像飘起了天山的小雪。

火光明艳,将天地映得白昼一般。蒸腾的热气仿佛熏烤得林木战栗抖动,将藏于深林处的黑影烧尽。四处变得灼热而明亮,眼前却似氤氲着一团雾气,朦朦胧胧。

可就在那一瞬,玉甲辰分明辨出,从石窟的深处——缓步走出了一个人影。

也正是在那一瞬间,独孤小刀忽而止住了动作,将刀硬生生悬在了他头顶。刺客们的视线亦齐刷刷地望向那人,一时间,厮打与兵戈碰撞声戛然而止。玉甲辰抬首望去,只见血红火光间有一抹灼目的雪白。

“什么人!”刺客们警觉地出声,可却不自觉地后退。

那是个白衣刀客。

那人一身雪褂,头戴纱笠,白得亮眼,像落在火里的一团雪。腰间只挂着支锈刀,那刀缺口颇多,一看便知是从死人堆里翻出的,可人人都觉得应称他为刀客,挥的是惊世一刀。

白衣刀客从石窟中缓缓走出,每一步都似是重抵千钧,沉沉地叩着众人心头。飞散的灰烬从他身边拂过,急促得仿佛不愿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瑕斑。

刺客们竟生了怯意,心中隐隐猜出了此人是谁,静默地让出了条道。白衣刀客走上前,从地上拔起了那断刀。断刃脱土时“铮”地一声嗡嗡鸣响,刃身映出了那人扶风蒲柳似的身姿。

玉甲辰捂着伤口,望向那刀客,他曾于石窟内见过那件雪衣,那是前代玉白刀客留下来的物事,挂在衣桁上,如今却披在了眼前这刀客的身上。虽说此人应是几日前闭关的王小元不假,可玉甲辰心中总觉得古怪。眼前此人看似平和,内里却凛若冰霜,仿佛一柄坚冰铸就的寒刃。

他犹豫而艰难地出声:“师兄……是师兄么?”

其余跪倒在地的天山门弟子竭力起身,欢喜地抬头,眼见那天山门的雪褂,心里又安定了几分,不由得抛下伤痛,嚷道:“师兄…门主!”众人不安分地闹腾起来,身上更使出几分气力,努力要从候天楼刺客们的钳制下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