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5月4日 星期五

在福迷中间进行了几个月分散且秘密的调研之后,我想在美人根美景中结束我的调查。我的掩护身份无懈可击,可以近距离观察研讨会的各位与会代表。作为周末临时女雇员,凡是贝克街旅馆里女人能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我可以变作隐形人,也可以在一群精英当中装傻充愣。我一路吉星高照,万事如意,可就在我离开火车站乘出租车快到旅馆时差点死于非命。我本应该从中看到不祥之兆……

一开始就暴风雪成灾,我打的是德国产大众出租车,车主弗里堡斯特恩先生是美人根出租车行的元老,车子老旧多病,长期“卧床不起”,二氧化碳排放量出奇制胜,堪比莫桑比克一年的排放量。后来,暴雪有恃无恐,铺天盖地,愈演愈烈,似乎要与臭氧层漏洞算总账。雪片如猛犸狂奔,好像自然母亲要横扫地球表面古老的污秽,清除那口啐在可持续发展脸上的浓痰。墨洛温时代的雨刮器正在大动干戈,防滑带钉车轮公然嘲弄路上的薄冰,出租车一路爬坡倒也没有失手,一直开到贝克街旅馆,受到了热烈的鼓掌欢迎,并享受到兑了水的烧酒的招待。弗里堡斯特恩先生同他的支持者一样,喜欢喝酒精浓度达到四十六度的李子口味烧酒(家庭自制),这种酒才有抗冻效果,只有喝这种酒才能在瑞士的悬崖峭壁上开着生命垂危的破旧老车而感觉不到压力。

压力,平心而论,在我的血管中真切地感到了这种压力在流动。当弗里堡斯特恩先生逍遥自在地在冰天雪地上驾驶他的出租车时,我咒骂起一头奶牛的七代祖宗,这头奶牛也许只为了不明不白的公牛通奸事件而跑到从日内瓦到美人根的铁路线上寻短见。其结果就是铁路成了屠宰场,火车延误了两个小时,而我不得不上了这辆出租车的贼船。

同我坐在一起的可不是小人物,鉴于他的脸尚未上封面,倒是可以让我放心。我对此人颇为熟悉,最近几个月,我对他进行了调查采访,他是一个原汁原味的福迷,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幸运的机缘之一,他就是格鲁克教授。

福迷卷宗——人物侧写:格鲁克教授

格鲁克教授,肩高一米五十,净重(1)四十公斤,是一条货真价实的变色龙。突出的大眼睛温情脉脉,细嫩的爬行动物皮肤和毛孔,对环境的适应性无与伦比(至于他的口舌,我从不敢检查)。而且,格鲁克对文学情有独钟:每次埋头读一部著作,他便会同作者或书中人物情投意合,以至于因此忘记自我而改变人格。

格鲁克的父母想起当年可怕的粉色丛书(2)对孩子所造成的危害至今浑身发抖,那些年,孩子一口气把木偶童话系列图书《唯唯》读完之后,宣称自己就是小木偶彭丹,要求每星期为自己上一次蜡。但真正出问题是上大学以后,格鲁克对十九世纪象征主义诗歌学有专攻,在撰写关于夏尔·波德莱尔名诗《忧郁》的论文期间吸鸦片上了瘾,自杀未遂,在勒阿弗尔海港被警察抓走,当时,他把自己打扮成信天翁,正要登上一只帆船,大声吼叫道:

“巨人般的翅膀反而阻碍我行走,该死的!”(3)

几个月后,有人发现他正要锯掉自己的一条大腿,硬说亚瑟·兰波的诗篇《幽谷中的长眠者》是在阿比西尼亚帝国的版图下面:

“大自然啊,请温情地抚慰他吧,他受了寒。”

后来他得救了,有幸遇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的聪明和逻辑的无情使他受益匪浅,他的亲友们一再劝他以福尔摩斯为榜样,稳定自己的情感。

当然,他起初是从不太为人所知的方面入手,比方说福尔摩斯离不开毒品,他喜欢举枪朝客厅四壁射击,但是,经过一段严格的戒毒疗程之后,还有房屋装修一新,格鲁克教授开始把精力集中在人物更健康的方面,那就是福尔摩斯强大的推理能力。

从此,格鲁克教授对遇到的所有事物都进行仔细观察,随时进行推理,兴致勃勃,以至于在酩酊大醉之后遗憾当时不够清醒。

最后,在大学学术小圈子里,有人嘀嘀咕咕说,格鲁克最近成了无可争辩的九级福迷,此前走火入魔的他曾对着老婆大叫一声:“噢,是的,华生,我来了!”(从七级开始,福迷大都离婚。)

这样一来,格鲁克教授就成了波波教授研讨会上一个令人生畏的竞争对手。

5月4日 星期五

在那半死不活的出租车里,我们感到心烦意乱,为了减轻烦恼,格鲁克教授决定践行一下精神导师的推理术。夏洛克·福尔摩斯摆脱忧郁的办法就是全身心投入调查,直至忘记了现实,忘记了意外,忘记了在松软的雪地上或多或少失去了控制的出租车。作为福尔摩斯的忠实信徒,格鲁克自我封闭,把一切令人烦恼的外部刺激置于脑后,只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要科学解剖的调查对象上。对于内行人来说,离不开(家庭自制)李子酒的出租车司机,肯定是个有趣的研究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