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10页)

现在他来到那里了;棒小伙子闻到水气,抖擞起精神,甚至即便已经走了九英里可还加劲跑快了一点,现在他看得见也分辨得出那座桥至少是横跨那柳树围绕的漆黑的小溪边的略微泛白的道路然后艾勒克·山德显现在桥的栏杆旁;棒小伙子对着他喷鼻息他也马上认出他来了,他并不吃惊,甚至不记得他曾经怀疑过艾勒克·山德是否有先见之明会把卡车藏起来,甚至不记得他指望的不多不少就是这样,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勒紧棒小伙子让它走着过桥然后放开它的脑袋使它转身偏离桥边的道路以僵硬的前腿一蹦一跳的方式朝着那还是看不见的水面走下去接着他也看见水面折射天空所泛起的银光:终于棒小伙子停住脚步又一次喷起鼻息然后突然前腿高举向后挺立几乎把他摔下来。

‘它闻到流沙[53]了,’艾勒克·山德说,‘让它等着吧至少等到回家再说,我也宁可干别的事,也不想做我现在在做的事情。’

但他又迫使棒小伙子往河岸下面再走几步走到它能下到水里去的地方但它又一次只是虚晃一枪于是他夹着马退回到大路上退出一只马镫让给艾勒克·山德,棒小伙子在艾勒克·山德翻身上马时已经又跑了起来。‘这边。’艾勒克·山德说可他已经掉转马头让棒小伙子离开沙砾地走上狭窄的土路那土路成锐角折向那黑黝黝的高大的山脊而且几乎马上开始通向山上长长的斜坡,然而在路面还没开始上升以前那浓郁的无所不在的松柏的香味已经自上而下向他们扑过来尽管后面没有风的力量但还是结实而顽强几乎像只手一样抵挡着前进的身体仿佛跟水流似的可以触摸得到。斜坡在马的脚下变得越来越陡了,尽管它驮着两个人它还是努力想跑(这是它的习惯,遇到斜坡就要跑)鼓足力气往前冲直到他猛一下使劲控制住它,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在手腕上加力气勒住它一冲一撞高低不平地走着一直到第一层高坡变得平坦了,就在艾勒克·山德又一次说‘这边’时哈伯瑟姆小姐拿着镐和铁锨出现在路边黑暗处。棒小伙子停步时艾勒克·山德下了马。他也跟着下马。

‘坐着吧,’哈伯瑟姆小姐说,‘我拿着工具和手电筒呢。’

‘还要走半英里地呢,’他说,‘上山的路。这不是女鞍[54],不过也许你能侧着身子坐。卡车在哪里?’他对艾勒克·山德说。

‘灌木丛后面,’艾勒克·山德说,‘我们不是在举行游行让大家来看。至少我不是。’

‘不必,不必。’哈伯瑟姆小姐说,‘我能走。’

‘我们可以节省些时间。现在一定过十点了。它挺温顺的。刚才只不过是因为艾勒克·山德扔了一下镐和铁锨——’

‘当然。’哈伯瑟姆小姐说。她把工具递给艾勒克·山德,朝马走过来。

‘很抱歉这不是——’他说。

‘得了。’她说着从他手里拿过缰绳他还来不及用手去接她的脚她已经把脚放进马镫跟他和艾勒克·山德那样轻巧飞快地上了马,而且还是跨着骑的他刚来得及转过脸,觉得她在黑暗中低头看他转过去的头。‘得了,’她说,‘我都七十岁了。再说,等我们忙完这件事再去考虑我的裙子吧。’——她没等他抓住马嚼子就自己驱马回到大路,这时候艾勒克·山德说:

‘别出声。’他们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长长的无所不在的视而不见的流动的松树的香味之中。‘有头骡子下山来了。’艾勒克·山德说。

他开始马上掉转马头。‘我什么都没听见,’哈伯瑟姆小姐说,‘你有把握吗?’

‘有的,夫人。’他说着把棒小伙子引回路外边,‘艾勒克·山德有把握的。’他站在树木和矮树丛里棒小伙子的脑袋边上,另一只手捂着马的鼻子防备它决定对另一头动物嘶叫起来,他也听见了——从山顶上沿着大路稳步走下来的马或骡子。牲口也许没打掌;实际上他真正听到的唯一的声音是皮革的摩擦声他纳闷(一秒钟都不怀疑他已经纳闷过)艾勒克·山德怎么会在牲口走到他们这边的两分多钟里居然听出来了。接着他看见那牲口了或者说看见那牲口经过他们身边的地方——黑乎乎的一团、一个在行动的东西、在道路暗淡的灰土映照下的比黑影还要黑的影子顺着山坡走了下去,轻快稳健的步伐和皮革的吱嘎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了。但他们又等了一忽儿。

‘他前面鞍子上驮的是什么东西?’艾勒克·山德说。

‘我连马上是不是个男人都没看出来。’他说。

‘我什么都看不见。’哈伯瑟姆小姐说。他领着马返回大路,‘万一——’她说。

‘艾勒克·山德会及时听见的。’他说。于是棒小伙子又一次向着越来越陡的山坡使劲稳步向前冲,他拿着铁锨抓着马的一侧哈伯瑟姆小姐又细又硬的小腿下面的马鞍的皮革艾勒克·山德在另一侧拿着镐,向山上走去,马走得相当快迎着松树强烈的浓郁的鲜明的活生生的对肺,对呼吸有刺激的香味,类似酒对胃的作用(他想象着:他从来没有喝过酒。他本来可以喝过——在感恩节和圣诞节的餐桌上,但他从来不要喝——从圣餐杯里喝的那一口不能算因为那并不仅仅是一口酒而且是酸唧唧的圣化了[55]的辣乎乎的东西:我们的主的不死的血液并不是用来品尝的,不是向下运动进入胃里,而是向上向外进入善恶之间的全知和永远的抉择拒绝与接受。)他们已经走得相当高了,隆起的土地向外延伸着起伏着在黑暗里看不见摸不着但给人以高度和空间的感受,感觉;大白天他可以看得见这一切,一层又一层为茂密的松树所覆盖的山脊向着东方和北方翻滚起伏气势极像卡罗来纳州真实的山峦和在那以前的苏格兰(他的祖先是从那里来的但他还没有见过)的山峦,他的呼吸现在有点急促了,他不仅能听见还能感受到棒小伙子肺部吐出的剧烈而短促的呼吸因为他确实努力还要在这个山坡上跑尽管他驮着一个骑手还拖着另外两个,哈伯瑟姆小姐稳住他,控制他不让他快跑一直到他们来到真正的山顶艾勒克·山德又说了一个‘这边’而哈伯瑟姆小姐引导着马走下大路因为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终于他们完全离开了大路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分辨出那片空地不是因为这是片空地而是因为在稀薄惨淡的星光下出现一块狭长的大理石的墓碑,由于泥土下陷而略微倾斜。即使在他牵着棒小伙子绕到教堂后面把缰绳绑在一棵小树上解下马嚼子上的绳子又回到哈伯瑟姆小姐和艾勒克·山德等候的地方他还是几乎完全看不见那(饱经风霜的、没上过油漆的、用木头造的比一间房间大不了多少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