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朱利亚诺回来了。灯仍然亮着,他的双眼在灯光下有着美好的轮廓。那双眼睛该是年长他十岁的人才可能有。我没有和他谈论政治,没谈他打算如何应对议会,以及我不想离开的冀望。我抱住他并和他做爱。这是他应得的,他应当得到更多。

那是11月9日。早晨的天空很阴,朱利亚诺和我都睡得很晚。醒来时,我的脑海里响起洛伦佐的话——“问问列奥纳多……那第三个人……我辜负了你。列奥纳多现在,他和那女孩  ……”

因为害怕我一阵痉挛。我记起父亲曾经经历的,更糟糕的是,我想起朱利亚诺曾答应他的兄弟陪他去议会。一时的思绪混乱过后,我意识到自己是被教堂礼拜日弥撒的钟声唤醒的。我曾习惯于听圣灵的钟声。此时,身处城市,我听到了圣马可教堂、圣洛伦佐教堂、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钟声,统统近在耳畔。我从来没听过如此众多的歌声响亮地混和在一起。

朱利亚诺躺在我身边,四肢伸展着,一只胳膊搁在头顶,另一只蜷缩在一侧。他睡得很熟,对于窗外教堂和谐的钟声毫无知觉。

我悄悄滑下床,取回椅子上折叠好的银色海狗皮靴。炉火已经沉熄成温暖的炉灰,我抖抖缩缩地穿好靴子。为了不吵醒朱利亚诺,我拾起床上的一件皮衣把自己裹住。

我打开通往接待室的门,想独自去回廊走走而不必惊动仆人。一股暖意迎面而来。壁炉里仍然闪烁着噼噼剥剥的火花。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摊开四肢,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他是个罕见的高个男人,肌肉结实,骨骼粗壮。臀部别着一把刀,露在刀鞘外面的橘红色刀柄闪闪发光。他旁边的墙上挂着一把更大些的刀,插在皮质的刀鞘内。

他粗大的手里拿着一本简装书,正翻到一半,当我开门时他像犯了错般把书一下子就合上了。他把那本书放在旁边的地上,然后站起来向我笑了笑以消除一些尴尬的气氛。

“早上好,丽莎夫人。”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我相信您睡得很好,需要仆人吗?要让他们把火重新点燃吗?”

“我只需要劳拉,谢谢,还有一盆热水。我丈夫仍然在睡觉,所以请你尽可能动作轻一些。”

“那当然。”他向我鞠了个躬,我看着他向走廊走去。门外站着两个或更多带着武器的人,他向他们小声地下达着命令。

我走回卧室发现朱利亚诺已经醒了,我愉快地向他问安,热情地吻了他,就好像我从没有被门口的警卫吓到。

我们和米开朗基罗一起参加了弥撒。那是在离梅第奇合伙人家不远的家庭小教堂里举办的。晚些时候又和皮埃罗、乔凡尼还有米开朗基罗放松惬意地吃了顿午餐——这次在门外照样站着那些携带武器的卫兵。在我们去家庭餐厅的路上,朱利亚诺向我解释,他的哥哥们平常是和朋友及顾问们一起吃饭的,但是今天想和家人私下里吃一顿。我忍不住想:安全地吃一顿饭比私下里吃一顿饭形容得更贴切一些。因为走廊内都站满了卫兵。

乔凡尼礼貌却冷淡,而且看起来并不关心他哥哥就要去与议会见面这件事;如果他仍然计划着如何让朱利亚诺废除他的婚事,那就只能是他一厢情愿了。米开朗基罗直直地盯着他的食物,只是偶尔抬头羞涩地看看我或者其他人。我以前没有意识到朱利亚诺的话是多么贴切——洛伦佐把米开朗基罗视如己出。确实,兄弟们待他很平等。

皮埃罗总是皱着眉头,而且还总是捶着自己的脖子就好像脖子很疼一样;他表现得很紧张。朱利亚诺自我克制着,表现得很愉快,他尽量让我和皮埃罗保持镇静。整个谈话一直都很匆忙,直到朱利亚诺高兴地说道:“好运伴随着我们。今天安东尼奥·罗莱诺是提名官,我把罗莱诺当作一个朋友——这是件好事, 因为提名官是唯一一个可以提出议题范围的贵族执政官。这一整天,他都会拿着议会钟塔的钥匙,钟声会把所有佛罗伦萨人都召集到广场上去。”

“罗莱诺?”皮埃罗把目光从盘子上挪开,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渺茫的希望。

朱利亚诺点点头。“他会保证让我们进去,所以执政官们就能听到你说话。”他停了停。“你认为什么时候去最好?也许,下午晚些时候?或者做晚祷时?至少,选个他们无法借口说正忙于工作或吃晚饭的时间。”

皮埃罗也同意这样,而且虚伪地认为是自己的主意。“是的。”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晚祷的时候去。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大概带上二十个卫兵。加上达维兹。”

朱利亚诺瞟了他一眼,失望地叹了口气。“你打算听谁的?我还是他?难道你忘了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了么?每一件他让你做的事都在降低你在人们眼中的威信。我告诉你,他不再是我们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