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卢修斯·阿克奇乌斯[1],《忒勒福斯》
街上,嗡嗡声不绝于耳,好像有无数苍蝇在飞。警察把守着路障,路障后面聚集着大量狗仔队:长枪短炮准备就绪,呼出的气息犹如升腾的蒸汽。雪花不断飘落在帽子和肩上,戴着手套的指头不停地擦拭镜头。不时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喀嚓声,那是狗仔队为打发等待时的无聊,在拍摄路中间的白色帆布帐篷、帐篷背后那栋红砖公寓大楼的入口和顶楼阳台,死者就是从顶楼阳台掉下来的。
挤成一堆的狗仔队后面,停着好几辆白色面包车,车顶架着巨大的碟形天线。面包车周围站着许多记者,叽里咕噜讲个不停——有些是外语。记者中间,头戴耳机的音效师不时走来走去。录影间歇,那些记者不停地跺脚,并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暖手——咖啡装在纸杯里,是从几条街之外那家拥挤的咖啡馆买来的。为打发时间,那些头戴羊绒帽的摄影师开始拍摄狗仔队的背影、出事的阳台、遮掩尸体的帐篷,然后调整角度,拍摄整个现场——现场位于梅菲尔区的一条街上,街道两旁分布着成排乌黑发亮的大门,门前都有带柱子的白色大理石门廊,大门两侧分布着修剪整齐的灌木;大雪纷飞的凌晨,原本静谧的街道突然变得一片混乱。十八号楼的大门口拉起了警戒线。从街上能瞥见楼内门厅里的警察、身穿白衣的法医。
各家电视台得知这条消息已经几个小时了。街道两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围观者,逼得警方增派了警力,维护现场。有些围观者是特意过来的,有些则是上班途中路过。许多人离开之前,高举手机,对着现场一阵狂拍。有个小伙子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出事的阳台,干脆把所有阳台轮着拍了一遍,连中间那个阳台也拍了,尽管那个阳台上摆着三盆修剪整齐、枝叶茂盛的球形灌木,几乎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群女孩对着摄像机镜头,把鲜花交给警察。由于尚未决定该放在什么地方,警察把那些花放到警车的后部。整个过程中,警察显得局促不安,因为知道摄像机会拍下他们的一举一动。
二十四小时新闻电视台派来的记者,根据所知的为数不多的几条信息,源源不断地发布各种评论和推测。
“……今天凌晨两点左右,从她的顶层豪华公寓掉落。大楼保安报了警……”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任何打算移动尸体的迹象。这使有些人猜测……”
“……没有说她坠楼时是否单身一人……”
“……几队人已经进楼,将展开彻底搜查。”
帐篷里亮起冰冷的灯光。两个男人蹲在尸体旁,准备把尸体装进运尸袋——终于要移动尸体了。雪地里留下些许血迹,是从死者头部流出的。脸摔得变了形,而且肿得非常厉害:一只眼睛变成一条缝,另一只眼睛上下眼皮肿得老高,只看得到一小块黯淡的眼白。灯光下,死者亮晶晶的上衣闪闪发亮,看着非常瘆人,好像她恢复了呼吸,或正在绷紧肌肉,准备站起来。纷飞的雪花簌簌地飘落在死者头顶的帆布帐篷上。
“救护车他妈的还没来啊?”
探长罗伊·卡佛挺着啤酒肚,脸呈腌牛肉的颜色,衬衫腋窝处总是有一圈汗渍。他是个急性子,几小时前就已经不耐烦了。这会儿,卡佛的火气越来越大——他在这里的时间几乎跟尸体躺在街上的时间一样长了;他的双脚冻得没了知觉,脑袋又饿得发晕。
“救护车还有两分钟就到。”探员埃里克·沃德尔拿手机贴着耳朵,走进帐篷,心不在焉地回答上司,“我去给救护车安排停车的地方。”沃德尔年轻英俊,有一头浓密的波浪形棕发。此刻,他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冰霜。
卡佛嘟哝一声,火气更大了,因为他发现,沃德尔看到有摄像机在场显得非常亢奋。两人基本上都待在帐篷里,很少出去。卡佛觉得,一有机会出去,沃德尔就磨磨蹭蹭,不想进来。
“尸体一运走,他们就会离开了。”沃德尔仍望着外面的摄像机,说道。
“要是我们仍然把这里搞得像他妈的凶杀现场一样,他们是不会走的。”卡佛气冲冲地反驳。
沃德尔没有答话,但卡佛还是发作了。
“可怜的婆娘跳楼了。没有一个人看到。你所谓的那个目击者吸可卡因吸成了疯——”
“救护车来了。”说着,沃德尔不顾卡佛的反感,再次溜出帐篷,然后站到所有摄像机的面前,等待救护车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