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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站在狭小的厨房里继续念着,内尔和我则在洗碗。当他念到海伦指责马利诺夫斯基把他的特罗布里恩26人当普通原始人对待时,他几乎尖叫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我们,眼里跳动着兴奋的神色。“是我听错了还是真的?在这三页书里,她把弗雷泽、斯彭格勒和马利诺夫斯基全都批了一遍。”

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她破除迷信时的果敢、她的勇气以及她的抱负,都令我们头晕目眩。芬继续往下念。她同意,相对于西方文明,对原始社会的研究要容易一些,这就像对达尔文来说,为建立他的理论,从研究甲壳虫开始要比从研究人类开始容易得多。

“胡说!”内尔冲着那页稿纸叫道,“在甲壳虫这个问题上我和她争论过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我赢。可她还是把这段话塞了进去。”她从头发里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支短铅笔来,打算把最后那句删掉。

“嘿,别呀。”芬边说边把她拦住,“让她把想说的全都说完,你别现在就把人家的东西给删没了。”

我们坐回到沙发上。我拿出一壶从基奥纳带来的“酒”,那东西喝起来像带甜味的橡皮。芬把书稿递给我,我接着念了起来。这一部分写的是新墨西哥州的祖尼部落,该部落发展出一种与北美其他部落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其他部落经常靠毒品和经过发酵的仙人掌汁来获得飘飘欲仙的体验。

“我现在就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芬说,“这该死的酒,劲儿还挺大。”

内尔没说话,她在小本子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她杯里的酒已喝掉一半,她的脸红扑扑的。她的铅笔顶上是湿的,因为她刚咬过。

其他部落跳起舞来,不跳到口吐白沫、癫痫发作或者眼前出现幻觉决不罢休,而祖尼部落的舞蹈却有条不紊地改变着自然的节拍。“随着他们不知疲倦的舞步,空中会逐渐聚起一堆堆一片片的薄雾,压在雨云之上,把雨逼出来倾泻到大地上。”

内尔一边听一边点头。“太美了!”她说。

“糟透了!”芬指着那一页蹦了起来。“就是这儿。她不能越过这条底线。不能这么写。这样一来她的可信度就全没了。”

“可她正是要给我们带来这样的时刻。”内尔说,“对文化内涵的真实体验。”

“可那不是真的。她清楚得很,光靠跺跺脚是唤不来雨的。”

“当然,芬。可她这是从祖尼人的角度把他们对这一切的看法记录下来。”

“还是太草率了,有哗众取宠之嫌,经不起学者的检验。依她的水准,不该犯这样的错呀。”

最后这句话一说出口,内尔只好把嘴闭上了。

“你觉得呢,班克森?”芬问道,“在地上跳跳舞就能把天上的雨给招来?真正的科学家能靠艺术和想象说事吗?”

我的选择是继续往下念。接下来那部分讲的是斗布部落。芬是唯一一位考察过斗布的人类学家,海伦对该部落文化的描述全都基于他发表在《大洋洲》杂志上的专题论文,以及她在纽约对他进行的一系列访谈。我原以为芬又要开始吹毛求疵了,可没想到,当海伦在文章中把斗布部落描述成一个无法无天、生性邪恶、毫无信义的社会时,他却在大加赞赏。海伦写道,在斗布村镇的中心,没有对所有成员开放的舞蹈广场,只有一片墓地。那里也没有公共花园,每个家庭在各自的硬土地上种植番薯。他们认为番薯的生长靠的是魔力,而且只能靠魔力。他们相信,每到夜里,番薯的根茎便会在土里窜来窜去,只有咒语或者解咒术能将它们引回家——每家每户园子里作物的长势完全取决于魔法,而非播下的种子的数量。

“这不可能是真的。”内尔拍着稿纸说道。

“你是在怀疑你亲爱的朋友海伦,还是在怀疑你丈夫,还是两个人都怀疑呢?”

“你在你的论文里不是这么写的。这些是你告诉她的吗?”

“当然。”

“你真的认为斗布部落的人看不出播种数量和农作物产量之间有关系吗?”

“我真这么认为。”

我急忙往下念。由于食物短缺,他们总是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因此斗布部落的人发展出了许多与种植相关的迷信思想。他们认为,番薯不喜欢玩乐,不喜欢唱歌、笑或任何形式的快乐,但是在园子里性交对促进作物生长倒是必不可少。男人死了,人们会怪罪他们的妻子,因为他们相信,女人睡着以后,她们的灵魂可以脱离肉体,做出致人死命的举动。因此,男人对女人怀有很深的恐惧。但同时,男人又如饥似渴地想要得到女人。假如没有监护人,女人们很难逃脱男人的追求和攻击。他们表面上非常拘谨,不公开谈论性,其实他们的性行为非常频繁,据说满意度还很高。男女双方都必须对他们的性生活感到满意,这点对斗布人来说非常重要。念到这里,我觉得浑身的皮肤热得发烫。幸亏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海伦的遣词造句上,否则他肯定会拿我打趣。他们还有很多种咒语,最重要的是能让人隐形的那种,主要用在偷窃或与人通奸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