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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咒语他们教过我,”芬说,“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说不准哪天真能用上。”
“斗布部落的人,”海伦总结说,“一直就这么生活,即使是宇宙间最为丑恶的想法,他们也不会去抑制。”
“在我读到过的所有部落里面,我想他们是最令人恐惧的了。”我说。
“我刚遇见芬的时候,他情绪有些不稳定。”内尔说,“他眼睛当时都成这样了。”她边说边用手将两只眼尽可能往两边扯。
“在那两年里,每天我都会被吓得够呛。”他说。
“我绝对坚持不了那么久。”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这些斗布部落的人听上去和他很像:他的偏执,他的黑色幽默,他对快乐的质疑,以及他行事的隐秘。我不禁对他的研究产生了怀疑。倘若只有一个人称得上是研究某个特殊族群的专家,那我们读他写的分析报告时,了解到的究竟是这个特殊的族群呢,还是这个人类学家本人?和往常一样,我觉得最让我感兴趣的不是别的,是那二者的交集。
不知什么时候,芬拿出几盒沙丁鱼和杏子罐头。我们直接用手抠着吃。我们的肠胃忽然变得和我们的头脑一样饥饿。这时,我们三个都已把各自的笔记本拿出来,将给海伦的评论和给自己看的笔记全都写在上面。我们边念边写,边吃边争论,屋里的东西都被弄得脏兮兮的。
假如你能看到当时我们脸上那副神情,你可能会说,我们是不是都兴奋得快要疯了。你说的也许是对的,海伦那本书让我们觉得,我们真的能把星星从天上一颗一颗摘下来,然后重新塑造一个新世界。我第一次领悟到该如何把基奥纳部落的情况写成书。我甚至立刻拟出了一份粗略的大纲。我在笔记本里记下的那寥寥几个字让我觉得很多事都变得可能了。
芬念到最后几页时,天空中已泛起浅紫色的光亮。海伦在书的最后强调了这样一种认识,每种文明都有自己独特的目标,并将引导社会朝那些目标前进。她把人类的全部潜能描述成一个大圆弧,每种文化分别拥有那道圆弧上的某些特质。这最后几页不禁让我联想到:焰火晚会收场时,无数焰火弹被同时送上天空,一个接一个绽放开来。她还断言,由于西方文化对私有财产极为看重,实际上我们的自由所受的限制比原始部落里要多得多。她还说,对一种文化中占统治地位的特质进行真正的讨论通常是不被允许的。比如,在我们的文化中,对资本主义或者战争进行严肃认真的探讨就是不被允许的,这意味着这些特质已具有强制性,而且已经发展过度。如今,同性恋和发呆被认为是不正常的。而在中世纪,有人曾因为发呆被奉为圣徒,因为当时的人觉得,发呆是人最高层次的生存状态。同样,在古希腊,柏拉图曾清楚地指出,同性恋是“通往美好人生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手段”。海伦还宣称,行为的统一会导致对环境的不适应,而传统则会发展成精神变态。她书中的最后几句极力主张接受文化相对论,包容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
“只有真正的离经叛道者才写得出来。”芬一边说,一边将书稿最后一页放下,“而且是个极其偏执的离经叛道者。结尾那几句有些歇斯底里,都快失控了,她把这个世界说得好像马上就要完蛋了一样。”
内尔发现我正盯着她看。“怎么啦?”
“你的样子好像是在同时考虑九个不同的问题。”
“确切地说,是四十三个。趁我们的脑瓜还没爆炸,还是赶紧上床睡觉吧。”她走下楼梯,将一扇大芭蕉叶垂下来挡住底层的阶梯,这是让来客止步的意思。“好啦。打烊了,明天什么时候开门再说吧。”
芬把最后几口味如橡皮的酒倒进嘴里。酒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滴,他用手背擦了擦。他脱下衬衣,伸到胳肢窝里揩了一把,才把它扔到那堆等着万吉来洗的脏衣服里。
“走,我们回贝德福德郡去,我的夫人。”芬学着我的英国口音,挽起她的胳膊,两人一起往他们的卧室走去。“晚安啦,晚安。”
我来到他们的书房,我的垫子铺在那里。我感觉自己像是人家豢养的宠物,一到夜里就被往外赶。我睁着眼躺在那儿。外面的动物醒得更早,把树枝碰得哗哗直响,在树叶之间磕磕绊绊地窜来窜去,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我听见猴子发出的唧唧的声音,人的咳嗽声、呼噜声、唠叨声和叫喊声。女人们向她们的船走去,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桨声和水面上荡漾的歌声。锣声、责骂声、笑声、湖鸥扎进水中的声音,以及狐蝠猛地摔进树丛中的声音,纷纷进入我耳中。终于,我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在海上的一块浮冰上,像土著人一样蹲着,在冰上刻一个巨大的符号。我画的是两道线,线与线在中间交叉,它代表整段的思想。冰已经开始融化,尽管我刻得很深,而冰却渐渐化成了雪水。我的脚滑落到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