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蘋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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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娘是被龙涎香“吵”醒的。这股香气醇厚而霸道,一下子便冲破了盘桓在她脑际的重重黑幕。
杜秋娘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便是从博山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香烟,在头顶上变幻出不可名状的形态,无声地穿梭于一层又一层的华贵帷幕之中。
我在哪儿?
她撑起身来,环顾四周,可是金色的帷帘一直垂到地上,只有烛光从帘外影影绰绰地透进来,好像还有人影在晃动。
她伸出颤抖的手,掀开帷帘的一角。
杜秋娘惊讶地看到,紧靠榻前的檀木圆几上搁着一个碧色的玉盘,盘中盛着一汪清水,纹丝不动。盘底的中央,一只蹲伏在莲叶上的青蛙栩栩如生。她有些好奇,便朝水中探出一根玉指。
哎呀,冰凉刺骨!
“你在做什么?”
杜秋娘吓得全身一颤。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所以连抬头看一看说话者的勇气都没有,只好缩在榻上发抖。那人却掀帘而入,自自然然地在她的身旁坐下。
“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是温和的。
杜秋娘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鱼。”
“鱼?”他好笑地说,“哪来的鱼?这盘中之水是由冰融化的,不是用来养鱼的。”
“冰?”她又气喘吁吁地问,“床榻前为什么要放冰?是因为天气太热吗?可是殿中十分凉爽啊……”
没有回答。身旁的人一味沉默着,寂静压迫得她几乎窒息。杜秋娘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来。
她看见了——“李公子”。
换上便服的皇帝又恢复成了杜秋娘记忆中的模样,正在默默地打量着她。见杜秋娘朝自己望过来,他微微一笑,说:“你一点儿都没变。”
也不知怎么了,杜秋娘竟激动得热泪盈眶。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出来。
“我呢?你看我有没有变化?”
“也没、没变……”
她的下巴被一只手轻轻托起。
“都没好好看过,怎么知道变不变,瞎说。”
杜秋娘只得瞪大双眼,可是皇帝的五官太过标致,离得越近越失真,而他那切近的气息更令她头晕目眩,无法自持。
“说吧,为什么要回来?”皇帝突然问。
“我、我想……”
“想什么?”
在杜秋娘的嘴边,既有一路上准备得滚瓜烂熟的回答,也有此时此刻突然涌上心头的真心话。不可思议的是,这两者居然完全相同,但她就是说不出口。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皇帝戏谑地说,“那就换个问题——这是什么?”
暗影憧憧的帷帐中划过一道寒光,顿时把杜秋娘从神魂飘荡的状态中彻底唤醒了。
她恐惧地注视着皇帝手中的纯勾。
“这是从你怀抱的琵琶套中搜出来的。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藏着它上殿面圣?”
皇帝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杜秋娘却怕得全身颤抖起来:“我……”她语不成句。
“你想杀朕?”从他变换自称的这一刻起,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消失了,现实就如他的话语一样,遍布杀机。
“不!”杜秋娘本能地叫起来,“不是我!是、是聂隐娘!”
“聂隐娘?”
“对,都是她逼我的!”杜秋娘面红耳赤地辩白,“是她强迫我把匕首藏在琵琶套中。因为她说,上殿之时任何人都将被搜身,唯有我、我会是个例外……”
“你是例外?”
杜秋娘抬起泪光盈盈的双眸,哀求地看着皇帝:“我不愿意,她就要杀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请您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明白了。”皇帝微微颔首,“你的意思是,想杀朕的人是聂隐娘。”
“是。”
“而且她还胁迫你,利用你的特殊身份,将凶器带到了麟德殿上。”
“是的……她说,十步之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原来如此。”皇帝沉吟道,“可是,朕在殿上与聂隐娘有一番对谈,当时朕就站在聂隐娘的面前,与她相距不过一步,她为何始终没有出手呢?”
“……我不知道。”
皇帝盯着杜秋娘:“抑或是你在说谎?根本就不是聂隐娘要你私藏凶器。要杀朕的人——就是你。”
“我没有!”杜秋娘又急又怕,泪水夺眶而出。
“说!匕首是从哪儿来的?”
杜秋娘哭着回答:“我说过了呀,真的是聂隐娘给我的……”
“胡说!她怎么可能有这把宝刃!”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心中的恐惧升到了顶点,杜秋娘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险峻了,简直就是生死一线。世人均道皇帝冷酷多疑,但在她过去的印象中,他虽精明高傲,却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难道是她错了?难道她从来没有见识到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