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他来了,她知道他会来的。站在她的床尾,毫无疑问是从开着的窗户进来的,手里玩弄着他的黑莓手机,在幽暗的光线里冲她微笑着。他稀疏的头发用定型发胶向后梳理整齐,身上穿着一件精致的阿玛尼西服,就像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被一束从窗帘缝隙里照射出来的光照亮,闪烁着光芒。他微笑着嘴慢慢咧开,然后她看见他的牙变成了尖锐的匕首。

科莱特立即醒了过来,但当她的脚放在地板上时放慢了动作。托尼、马利克、布莱姆,他们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某个梦境中;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微笑。有的晚上他拿着匕首,或者一截电线。有的晚上他就是站在床边,冲她微笑。自从她逃跑的那晚开始,她就没有一觉睡到天亮过。睡眠对她来说就是奢侈品,而代价则是安全。那些可以随意无视自己担忧和纷扰的人都是被这个世界保佑的人,这个世界不想让他们闭嘴。

她又躺回到被单下,新买的枕头枕在她的头下又硬又有些疙疙瘩瘩,在从窗帘透进来的光线下环视着整个屋子,检查每一个角落,仿佛他也许只是走进黑暗的阴影中,为了玩弄她。他一直都是热爱玩弄的男人,说一句笑话,他的竞争对手就会在笑声中把头向后仰着,露出他的脖子。

尽管是这个时间,周围还是存在很多声音。钢琴奏鸣曲的叮当声,虽然音量被调小,但透过那面墙还是能听到;透过地下室窗户那安全坚固的护栏,操美国口音的人们在电视上争吵着;雪儿在用娃娃音同她的猫聊着天;托马斯的声音嗡嗡地传进来,断断续续,貌似没有人回答,大概是在打电话。在街上,安静的脚步声从房前经过,数量之多令人吃惊,因为这条路不会通向任何地方。一对夫妻嬉笑着经过。在远处传来一只狐狸和一只公猫争夺地盘的尖叫声。

他会找到我的,她心想,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据我所知,他已经找到我了;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在窗外了。

这个想法使她不寒而栗,即使在这闷热的夜晚。她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从窗帘的缝隙伸出一只手去检查窗户的把手是否关好,害怕突然将自己暴露在外面的世界里。

声音被关在了窗外,但夜晚依然在继续。我应该买一台电风扇。我知道我不能开着窗户睡觉的。我明天就去买台电风扇。哦,天啊,我不能一直这么花钱。我知道这看上去很多,但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当这些钱是你所拥有的全部,当你还要支付养老院的费用,当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逃走。这空气实在令人窒息,感觉就像压在我的头顶。我能像这样生活吗?我能永远像这样生活吗?

她坐回到床上,脚掌摩擦着那个背包。

我需要找个地方把这些钱藏起来,她心想,实在不能就这么放在房间里。我根本就不了解这些人,而且有人闯进住在楼下的老太太的房间行窃。你这是疯了,科莱特。你需要把它移出你的视线。把它分散开藏起来,别再看着它。

在开灯之前,她透过窗帘的缝隙查看着街上的情况。街上空空荡荡的,除了从维斯塔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光投射在临街的墙上,没有人醒着的迹象。关上窗户根本没让她感觉到更安全。如果真的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潜意识里,关上窗户使她感觉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她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将近凌晨两点钟了。至少在黎明之前,她不会再睡去。

她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这么少,但又这么多:一共十九捆钞票,每捆不到两厘米厚,其中一捆她已经花掉一些钱,对折起来用橡皮筋捆着。三年前是这个的两倍,但用一个运动包来装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一手拿着一捆钞票,开始在房间里转悠,寻找可以藏钱的地方。

三年前:白暂的皮肤上那猩红的鲜血,然而愚蠢的莉莎吓得动弹不得。托尼手里拿着威士忌酒杯,站在吧台边大笑着,而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咳出一颗牙齿,一颗臼齿。那颗牙在地毯上弹了几下,最终滚落在他自己的鞋边。

他们的脸,转了过来……

如果你仔细寻找的话,所有的房间都有很多可以藏钱的地方。她已经成为这方面的老手。在巴黎的时候,她把她一半的钱装在塑料袋里,用胶带粘在那个笨重老旧的五斗橱背面;在柏林的时候,她把五千英镑藏在了卫生棉条的包装盒里。诀窍就是你要记得你都藏在哪里了,而不是像她在那不勒斯一样,临走的时候弄丢一万英镑。扶手椅有一个松松垮垮的椅套,用来遮盖下面的破洞和污渍。她把六捆现金塞进椅背靠垫的缝隙里,再拉过椅套来掩饰这鼓鼓囊囊。再次回到床边拿了两捆钱,继续寻找,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