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4/5页)
托马斯抬头望向天空。在他的变色眼镜下,他看上去觉得自己很重要,好像他在经历着一生最重要的冒险。但是谢天谢地我们有他,雪儿心想。他似乎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看上去准备好计划一切的人。“来吧,”他说道,像战时一样催促着自己的队伍往前冲,“最后加把劲,我们就完成了。雪儿,你觉得你能帮着抬一个角吗?”
雪儿哽住了。是啊,用我扭伤的脚踝、青肿的肋骨,还有我这张一用力就裂开的脸,好啊。
随时待命。她乖乖地弯下腰,抓住塑料布的一角。总要找个解决的方法。度过今晚,吃几片药,然后再睡一觉。这怎么可能会更糟糕呢?
托马斯弯下腰,将房东翻过身来仰躺着。一撮又长又黑、梳在头顶的头发散下来,缠在他肥肿的脖子上。托马斯用两根手指将它拿起来,轻轻地放回原来的位置,那动作近乎温柔,头一次有人透露出对罗伊·皮尔斯的尊重。没有为他准备的葬礼仪式,没有芳香的液体或者百合花,没有教堂的蜡烛被谨慎地燃起以掩盖甲醛的味道。
雪儿想起她的外婆,躺在她涤纶缎子内衬的棺材里,身上穿着她最好的衬衣式连衣裙,纽扣一直扣到她的脖子上,她的嘴角上扬着,脸上的痕迹被化妆师奇迹般地遮盖住。然而雪儿就站在那里,身边有两个社工,仿佛她随时可能崩溃,而后所有那些老年人走过来,告诉她她的外婆常常在退休俱乐部里谈论她,嘴里含着太妃口味的硬糖,把这葬礼当作是一天中的旅行。突然,她特别想哭,想朝着月亮大声喊叫,我的外婆去世了,再也没有人来爱我。她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冷酷、平静的表情,就像她身边这些人一样。只有小孩才会哭,她心想,只有愚蠢的小孩子才会。你现在是和成年人待在一起。
托马斯拿起塑料布的一角,拉过房东的身体来隐藏那张松弛又目光呆滞的脸。那动作似乎在刺激它们恢复生机。他们跨过房东的身体,把塑料布完全拉过来,像睡袋一样掖在他身下。托马斯和侯赛因抓住另一边,朝她的方向拽过来,忽然间他就不再是房东了。
他不再是那个用流氓一般抽搐的嘴唇来暗送秋波的罗伊·皮尔斯,他那向上提裤子的方式显得又可悲又猥琐。现在他只是裹在肮脏的蓝色防潮膜里笨重的一捆东西,一个花园里的麻烦事,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他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侯赛因说道,疲惫使他的口音更加浓重,所以那个单词说出口来像是“猥琐”。12“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到后面。”
托马斯有些近乎期待地搓着两只手。“我明天去工具租赁商店,”他说道,“租一个动力喷嘴。只要我们通了下水道,我们就能把这一切都清理干净。我们可以用水管把他冲洗干净,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来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侯赛因看上去有些怀疑,但弯腰去抬他的那一角。“记住要屈膝,”托马斯说道,“我们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就是有人伤着后背。”
他们围着尸体转悠,试图想出最好的方式抬起来。最后,他们决定由托马斯抬脚,侯赛因和雪儿一起抬上半身。托马斯倒数着:三……二……一……然后他们一起站起来。雪儿由于他绝对的重量和从脚底传来的剧痛而发出一声惊呼。他就是一辆叉车,一辆加固的救护车,一台超大号的手术台。他不再是个人,雪儿心想,然后感觉她吃垃圾食品长出来的肌肉在她所抬的那个角下紧绷起来,汗水顺着她的头皮流下来,就好像有人打开了水龙头。这里还有别的东西,一定是这样的。一只鲸鱼,一大堆水泥。但她看到一条水母的触手从折叠起来的塑料布里伸出来,而且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他们似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上花园的台阶。尽管他们向上拉紧塑料布,但塑料布还是在他们经过时剐蹭到每一级台阶的边缘。她的牙齿快要被咬碎,挣扎着控制住疼痛,至少她那被打掉的牙齿发出来的抗议把她的注意力从来自腿部愤怒的咆哮里转移出来。他们停下三次,把这包裹放在砖块台阶上,这样他们能喘口气,伸伸酸痛的后背。她现在明白人们用死沉这个词的含义了。即使是罗伊·皮尔斯生前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重。她眩晕了几次,什么都感知不到,只有她身体内部核心处深红的剧痛,但最终,尽管她早已不在留意自己的周围,当她的人字拖踩在柔软清凉的草地上时,她知道他们已经暴露在外面。
“继续前进,”托马斯催促着,他的声音里满是急迫。现在已经没有隐蔽的机会了,再也不能假装他们不在这里。一个失眠症患者随意从窗帘缝隙里一瞥就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快点。没多远了。加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