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拂晓前,星星似乎比在深夜时还要亮一点,奥迪能认出好几个星座。有些是他叫得出名字的,比如猎户座、仙后座和大熊座,还有一些则太过遥远,发出的光来自亿万年前,仿佛跨越了时空,将历史投射到现在。
有人相信,人的命运可以从星象里找出端倪。如果那是真的,那奥迪出生时的星象肯定不怎么好。奥迪并不相信命运、宿命或是因果这一类东西,也不相信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或是一个人一生的运气有什么定数,就像一片雨云里的水一样,这里洒一点那里洒一点。他心里清楚,死神随时可能找上门来,要活下去,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奥迪解开那只洗衣袋,从里面掏出一套换洗衣服: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长袖衬衫,这是他从一个守卫那儿偷来的,他把健身装备落在了没锁的车里。奥迪穿好袜子,把脚伸进湿漉漉的靴子,系好了鞋带。
奥迪埋好自己的囚衣之后,等到东方的地平线被映照成橘色的时候,他才开始往前走。狭长的碎矿带上,一条小溪缓缓淌过,流入水库。低洼的地方水汽氤氲,两只苍鹭站在浅水里,像是草坪上的装饰品。泥岸上散布着燕子筑巢留下的洞,这些燕子飞来掠去,几乎贴着水面。奥迪沿着小溪一直往前走,来到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这条路还连着一座只有一条车道的小桥,他沿着小路继续走,同时留意着汽车靠近的声音和车辆扬起的尘土。
太阳升起来了,挂在一排矮树上方,又红又亮。四小时后,水对奥迪来说成了一种回忆,这个炙热的天气像焊枪一样烤着他的后颈。他皮肤上的每一处褶皱和缝隙都塞满了灰尘,整条路只有他一个人。
晌午过后,奥迪爬上了一片高地,想弄清楚自己的方位。四周的景象看上去就像某个史前文明留下的废墟。树木像成群的野兽一样聚集在古老的河道两旁,热气从平原上升腾起来,地上散布着摩托车驶过和火鸡奔跑留下的痕迹。奥迪的工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腋下已经汗湿了一片。之前有两辆卡车从这里经过,但他立即沿着松散的页岩一路滑下去,藏在树丛或是巨石后面,躲了过去。奥迪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来,打算休息一下,却想起了小时候因为偷了别人家放在门口台阶上的牛奶钱被父亲撵得满院跑的情景。
“这是谁教你的?”父亲拧着他的耳朵问道。
“没人教我。”
“说实话,不然有你好受的。”
奥迪什么也没说。他像个男人一样接受了自己的惩罚。然而,当他揉着自己大腿上的鞭痕时,他看到了父亲眼里的失望。他哥哥卡尔则在房间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你做得很好,”卡尔事后对他说,“但你应该把钱藏起来。”
奥迪又回到路上,继续赶路。下午的时候,他经过一条四车道的封闭马路,沿着它走了远远一段,有车经过的时候就躲起来。走了一英里,他看见一条转向北方的土路,路面满是车辙,远处停放着几个泥浆罐和水泵。顺着望过去,一台起重机的轮廓勾勒在天空中,轮廓后燃着一团火焰,在空中散发着微光。到了晚上,这点微光将位处这片灯光的最高点,方圆数英里应该都能看见,就像一颗遥远星球上初建的殖民地。
奥迪入神地看着这台起重机,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老人正在看他。老人体形敦实,皮肤棕黑,穿着连身裤,戴一顶宽边帽,站在一道道闸旁边,那箱体漆过,尾端很沉。他旁边是个只有三面墙和一个屋顶的棚屋,一辆道奇皮卡停在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底下。
老人脸上布满痘疮,额头平坦,双眼的间距很宽,臂弯里夹着一杆猎枪。
奥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脸上板结的尘土纷纷裂开。
“你好啊?”
老人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可以给我点水喝吗?”奥迪说,“我快渴死了。”
老人把猎枪扛上肩膀,走到小屋旁边,打开水桶盖子,指了指钉子上挂着的金属水瓢。奥迪把水瓢伸进桶里,打破水面的平静,然后把勺子举到鼻子下方,几乎是用鼻子把第一口水吸了进去。他咳嗽了几声,接着喝水。这水比他预期的更凉。
老人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仿佛要把自己肺里的新鲜空气全部换掉。
“你到这儿来干吗?”
“和女朋友吵了一架,那个贱人自己开车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还以为她会回来接我——结果没有。”
“如果你想让她回来接你,或许你现在就不该骂她。”
“也许吧。”奥迪说,一边用勺子往自己头上浇水。
“她是在哪儿把你扔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