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爸住在司考基1一幢辅助生活型养老公寓楼里。那里有一个纸牌室,一个健身房,一个小吃部,看上去更像大学生宿舍楼,而不是养老院;女性人数是男性的两倍,于是产生了一些有趣的社交难题,不过老爸入住以后,很快就把这些难题解决了。
他和另外三个老男人联起手来,每天下午都霸占着纸牌室,要么玩金罗美2要么打扑克。他们就是要让其他人个个都明白,打牌期间,决不允许女士干涉。这个计谋挺管用,主要是因为他们有秘密武器:老爸要求那几个男人都吸雪茄,并且要大吸特吸!这个策略太棒了:会有几个老女人——即便是那些被伟哥引起的幻想弄得激情燃烧的女人——会在一团臭烘烘的雪茄烟雾中不懈地争夺地盘呢?
但我行驶在高速路上去接他时,并没想他对于女性的魅力如何,而是我自己对乔治娅·戴维斯警官撒谎之事。她问我为什么要等到次日上午才给警方打电话,我说自己以为在我家门口放下录像带的人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当夜就会返回索要。
当然我俩都明白,这个借口太蹩脚。我应该承认自己做了个拷贝,这并不违法。她甚至有可能理解我意识到的责任感,以及好奇心;但是多年来,我面对警察总是感到不自在,于是总想逃避他们,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少年时代我思想左倾,把警察称为“猪猡”;大约五年前,我在一家百货商店顺手牵羊被人逮个正着;警察赶到后把我猛地一下推进一辆巡逻车,带到了警所;他们推搡着我进了一个煤渣砖砌的房间,墙上安着挂手铐的铁条。我只好等着丈夫来保释我;那期间,尽管没有一个人来数落我什么,可我依然看到了他们脸上那掩饰不住的轻蔑与嘲笑。
那次充满羞辱的经历严重灼伤了我的自尊。直到现在,只要一想到要与警察近距离接触,我都会紧张不安;既害怕他们会发现什么新的罪过,重新把我逮起来,又害怕那厌恶的眼神:他们永远都不会信任我!既然他们不信任我,那我也就不信任他们。这种想法似乎并不理性,而且有点强词夺理,但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能平衡。
行至老果园路3下了伊登斯高速,只见浓厚的灰色云层直压下来。穿过司考基的时候,经过一个依然披着圣诞装饰的草坪。现在已经是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了,那个驯鹿显得非常俗丽,圣诞树上垂挂的金银丝和彩灯也太花哨。房主真应该由于破坏自家的景观而交纳罚款!到了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我掏出手机,查看信息:莉姬·费尔德曼来电了!然后放回包内。
我停在老爸公寓楼的消防车专用道上,只见旁边一个雪堆冻成了肮脏的褐色坚冰。在此停车可能会收到罚单——停都停了,管他的!老爸正在纸牌室里和弗兰克、阿尔玩三人金罗美。第四个座位空着。他的朋友马弗刚过感恩节4就去世了。尽管公寓里另一个男人想顶上这个位置,但目前他们依然留着那个座位,算是对马弗的纪念。
我从后面偷偷靠近他,吻了一下他那几乎秃光了的头顶。
“公主殿下驾到。” 他没有转身。从我小时候起,他就这么叫我。他老说我的名字用的是阿基坦的埃莉诺5,但我坚信,我出生时母亲并不期望我成为那个中世纪女王。埃莉诺·罗斯福6才更合母亲的心愿。
“感谢上帝,你终于来把他带走了。”弗兰克冲我转了转眼珠。“你知道他去了你家会发生什么事情,对吧?”
“你终于能赢一局了?”
“他对你也耍那手段?”弗兰克咧嘴笑着。“一定要检查他的袖子。兴许能在那里找到多出的几张牌呢。”
老爸站起身来,在弗兰克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明天不给你带新鲜的百吉饼了。”返回公寓的路上,我们通常都会在那家严守犹太教规的面包房停一下。
他拿起手杖,穿上外套,拖着脚走到外面,呻吟着钻进了车子。我已经注意到,最近他用手杖的时间明显比过去多了。
“你没事吧?”我问。
“怎么可能没事?我的身体八十三岁了,可脑子还感觉自己才四十岁。”
我忍着没有笑。
“你就等着吧。”他在座位上坐好。“你会看到的。马弗说——活着的时候常说——毕竟,我们都得听‘天美时7’的召唤。”
“‘天美时’?”
“尽管历经磨难,生活依然继续。”
我关上右侧车门,然后绕到驾驶座那边。没有贴罚单,看来情况正在好转。但老爸径直盯着前方。
“你想他了,对吧?”
“他牌打得真臭,”老爸粗声粗气地说。“一点也不敢吓吓对家。”我听出了他话里的玄机。想等着他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