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房子里来了个新的女孩。
今天早上,一辆厢型车开上车道,然后,车上的男人把她带到我们房间里。一整天的时间,女孩都睡在欧莲娜的帆布床上,因为他们给她下了药好让她安静待在车上。我们全都看着她,她的脸色苍白得不像真人,倒像半透明的大理石。胸部只有微微的隆起,每次呼吸都会吹起一绺金发。她的手很小——像洋娃娃的手。她的拳头也很小,拇指含在嘴巴里。即使在妈妈打开门锁走进来的时候,那个女孩都没有醒来。
“叫醒她。”妈妈下令道。
“她几岁?”欧莲娜问。
“快把她叫起来。”
“她只是个小孩,才几岁?十二?十三?”
“大得可以工作了。”妈妈走到床边,用力摇晃那个女孩,“起来!”她边骂边扯掉毯子,“你睡太久了。”
女孩逐渐醒转,翻身成仰躺,我这才看到她手臂上的淤青。她睁开眼睛,看到我们所有人都望着她,小小的身体立刻紧张得僵硬起来。
“别让他等。”妈妈说。
我们听见车子驶近的声音,黑夜已经降临,我望向窗外,看见车头灯在树林间闪烁。车子开上车道时,轮胎压过鹅卵石发出碎裂声。我害怕地想着:这是今晚的第一个客人。然而,妈妈完全不看我们,她抓着新来女孩的手把她拉起来,小女孩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地被拉出房间。
“他们怎么找得到那么年轻的女孩?”凯雅小声地说。
我们听见门铃声,这是让我们畏缩、躲避的声音,代表施虐者到来的声音。我们全都安静下来,听着楼下的动静。妈妈用英语迎接这个客人,这个人话不多,我们只听到他讲几句话。然后,阶梯上传来他沉重的脚步声,我们立刻从门边退开。那个人走过我们的房间,继续走到长廊尽头。
楼下,那女孩抗议地大叫。我们听见巴掌声和啜泣声,接着,阶梯上又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妈妈把小女孩拖到客人房间。房门被用力甩上之后,妈妈离开,把小女孩和那个男人一起留在房间。
“那个贱人!”欧莲娜低声骂道,“她会下地狱!”
但至少今晚,我不用受折磨。这个念头闪过我脑中的时候,罪恶感立即产生。不过,这念头依旧存在。宁愿是她,不要是我。我走到窗边向外望着夜色,处在黑暗之中,别人才看不见我脸上的羞愧神色。凯雅拉过毯子盖住头,我们所有人都试着不去听,但即使房门关着,我们还是听得见那女孩的尖叫声。我们可以想见那人在对她做什么事,因为相同的事情我们也都经历过。不同的只是男人的脸孔,而施加在我们身上的痛苦都一样。
当一切结束,当尖叫声终于停息,我们听见那男人下楼,走出房子。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别再来了,拜托,今晚别再有客人来了。
妈妈走上楼来带那个女孩,然后是一阵长长的、异常的静默。突然间,妈妈跑过我们房前,又跑下楼去。我们听见她用手机在跟人讲话,声音低沉而急促。我看向欧莲娜,不晓得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欧莲娜没理我,只是弓着身体坐在帆布床上,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头。窗外,有东西像白色飞蛾般飘落,在风中翻飞。
开始下雪了。
那个女孩抓伤了客人的脸,惹得他很生气。像那样的女孩会妨碍生意,所以被送回乌克兰了。昨晚那个女孩没有回到房间,妈妈这样告诉我们。
至少,这是种说法。
“也许是真的。”说话的时候,我的呼吸在黑暗中形成一股白雾。欧莲娜和我又坐在屋顶上,在今晚的月光下,屋顶闪烁得像糖霜蛋糕。昨晚下过雪,虽然积雪只有一厘米,但已足够令我想家,家乡一定已经下了好几个星期的雪。我很开心能够再次看到星星,可以再次和欧莲娜共享这片夜空。我们两个人都带了自己的毯子,紧挨着彼此坐在一起。
“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就是个笨蛋。”欧莲娜说。她点起香烟,这是从船上偷来的最后一支。她珍惜地品尝,吸进烟时抬头仰望天空,仿佛是在感谢上帝赐予她这支烟。
“你为什么不相信?”
欧莲娜笑了,“他们也许会把你卖给另一间妓女户,或是另一个皮条客,但他们绝对不会送你回家。无论如何,我一点都不相信妈妈说的话,那个老娼妓!你相信吗?她自己就曾经下海过,在她还没变那么胖以前。”
我无法想象妈妈曾经有过年轻、苗条、吸引男人的样子,我无法想象她曾经有过不讨人厌的时期。
“她属于那种逃离妓女户的冷血娼妓。”欧莲娜说,“这种人比皮条客还可恶,她知道我们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她自己也经历过。但她现在只在乎钱,很多很多的钱。”欧莲娜弹弹烟灰,“世界是邪恶的,蜜拉,而且无法改变。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