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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觉得腰上佩戴的手枪很沉,而且很不习惯。这把枪是珍的老朋友了,过去几个星期都被锁在抽屉里。珍装填子弹、套入枪套时,有点不顺手。以往,珍都是以正常的尊重态度来看待武器,因为这东西可以把人的胸腔轰出一个洞来;然而,珍从来不曾这么不愿意去碰手枪。她想:这一定是当了妈妈之后造成的改变。现在,我看着手枪,心里想到的都是蕾吉娜。只要手指扣下扳机,只要一颗子弹,就可以把女儿带离我的生命。
“你不一定要亲自出面。”嘉柏瑞说。
他们两人坐在嘉柏瑞的福斯汽车里,车子停在纽贝瑞街,街上的服饰名店都开始准备打烊。周末外出用餐的人潮仍然流连在街头,盛装打扮的情侣酒足饭饱后散步经过。没有人像珍一样紧张到吃不下饭,只咽下几口她母亲送到他们公寓去的炖牛肉。
“警方可以派另一名女警出面。”嘉柏瑞说,“你只要坐在这里就好。”
“蜜拉听过我的声音,她知道我的名字,我必须亲自出面。”
“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出勤过了。”
“这正好是我复职的好时机。”珍看了看表,“还有四分钟。”她朝身上的通信器材说话,“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从耳机里,珍听见摩尔说话:“我们都各就各位了,佛斯特在碧肯街和阿灵顿街交叉口,我在四季饭店前面。”
“而我会跟在你后面。”嘉柏瑞说。
“好。”珍走下车,将身上穿的轻便夹克往下拉,盖住突出的枪套。珍走到纽贝瑞街,朝东走去,经过周末外出狂欢的人群,这些人都不需要在腰上佩戴枪支。到了阿灵顿街,珍停下来等红灯。对街就是公共花园,左手边是碧肯街,也就是佛斯特所站的位置,不过珍并没有望向他的方向。她也没有冒险回头确认嘉柏瑞是否跟在身后,珍知道他一定会在。
珍越过阿灵顿街,漫步走进公共花园。
纽贝瑞街很热闹,但这里只有少数几名游客。一对情侣坐在池畔的长椅上,拥着彼此,完全不在乎两人世界以外的人和事物。有个男人弯腰趴进垃圾桶里,翻找出铝罐就丢进哐啷作响的麻袋里。一群孩子坐在草地上轮流弹着吉他,街灯映着树影笼罩在他们身上。珍站在池塘边缘,仔细看向黑影中。她在那里吗?她是不是已经看到我了?
没有人走到珍的身边。
珍慢慢地沿着池塘走一圈。白天的时候,池中会有天鹅船划行,常常有全家人一起吃冰淇淋的画面,也会有音乐表演者演奏非洲鼓。但今晚,池水完全寂静,像一个黑漆漆的洞,连一点点灯光反射都没有。珍继续走向池塘的北端,站在那里聆听碧肯街上的车声。隔着灌木丛,珍看见一个男人在树下漫步的剪影,是巴瑞·佛斯特。珍转身继续沿着池塘走,最后在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
我在这里,蜜拉。慢慢地仔细看着我,你可以看得出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珍坐在一条长椅上,感觉自己像是唱独角戏的女演员,头顶上的灯光直接打在身上。珍觉得有眼睛在看她,在侵犯她的隐私。
后面传来窸窣声,珍猛地一回头,反射性地伸手去掏枪。手停在枪套上,因为她发现来人只是那个拾荒者,拖着一整袋哐啷作响的铝罐。珍的心脏狂跳,又坐回长椅上。一阵微风吹过公园,扰动池水,水面上映出一点点的小亮光。翻找铝罐的男人拖着袋子走到珍旁边的垃圾箱,开始翻拣垃圾。他认真地挖宝,每挖到一个,就会发出一声铝罐撞击声。这个人要赖在这里不走吗?珍只好站起身来避开他。
珍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立刻伸手到口袋里掏出手机,“喂?喂?”
静默。
“我在这里。”珍说,“我坐在池塘边上,就是你叫我等的地方,蜜拉?”
珍只听见自己脉搏的跳动声,电话已然断线。
珍转身扫视公园,只看到刚刚见过的那些人。长椅上的情侣,草地上弹吉他的孩子。还有拖着一袋罐子的男人,他动也不动地弯腰探进垃圾箱里,仿佛正在仔细看着出现在报纸堆、食物包装纸堆里的精美珠宝。
他一直在旁边听。
“喂!”珍说。
男人立刻站直身子,举步走开,哐啷作响的袋子被拖在身后。
珍开始追他,“我在跟你说话!”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往前走,并且开始加速,因为后面有人在追。珍在后面全力追赶,就在那人要踏上人行道的时候追上了。珍抓住那人的防风夹克,把他猛拉回来。在街灯照射下,两人互相对望。珍看到那人脸上一双凹陷的眼睛,以及掺杂灰丝的凌乱胡须,口中传来一股混合着酒精和烂牙形成的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