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斯蒂尔顿的手机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响了起来,他过了好一阵才清醒得足以去接电话。电话是阿巴斯打来的,他正处于两趟航班的间隙期。阿巴斯非常简短地讲述了以下内容:海滩上被谋杀的女人名叫阿黛丽塔·里薇埃拉,来自墨西哥,她肚子里怀的是尼尔斯·文特的孩子。

随后阿巴斯挂断了电话。

只穿着睡衣裤的斯蒂尔顿坐在自己床上,长久地看着手里的手机。对他来说,阿巴斯所提供的信息实在是不可思议。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时隔二十多年之后得知了从前一直找寻不到的信息——受害人的名字以及她腹中胎儿父亲的名字。

阿黛丽塔·里薇埃拉和尼尔斯·文特。

前者在大约二十三年前被谋杀了,后者上周刚刚遇害。

待他将这条不可思议的信息反反复复地琢磨了半个小时之后,他想到了奥莉维亚。他应该给她打电话,然后把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全都告诉她吗?现在几点了呀?他再次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三点半,较之普通人的起床时间还显得太早了些。

他将手机放到一边,低头看着地板。一只只蚂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蜿蜒爬行着,两列蚂蚁沿着相反的方向爬行,没有一只蚂蚁偏离队伍,也没有一只蚂蚁在爬行过程中突然转向或停下。

他抬起头来,再次想到了那名墨西哥女人,以及尼尔斯·文特。

他依然还在琢磨这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他想要考虑得更透彻一些,想要寻得事实与推测之间的关联。他留意到自己体内休眠了多年的某些力量正在渐渐复苏,他已经能够对一些信息进行整合和拆分了……简单地说,他的分析能力正在恢复。

当然,此刻的他状态远不及当年。如果他做警察时的状态可以比拟为保时捷的话,现在的他不过就是斯柯达,而且还没有轮子。

不过,总之他已经没有再继续深陷于真空状态了。

***

奥维特·安德森站在哈门大街旁边的格雷力大型购物中心外面等待着,这里正下着小雨。他们约好的时间是十点钟,而现在差不多快十点半了,她的一头金发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

“很抱歉!”

明克一路小跑着来到她身边,同时举起一只手臂表示歉意。奥维特朝他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朝北马尔姆广场走去。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街上随处可见富裕的购物者和西装革履的绅士,他俩走在这样的人群中着实显得有些不搭调。明克看了看奥维特,她化了浓妆,不过她的整张脸上布满了担忧的神情和干涸的泪痕,这是妆容无法掩盖的。

阿茨凯失踪了。

“怎么回事?”

“我回家后发现他不在公寓里。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工作到特别晚,等我到家后,发现他没在自己床上,家里到处都找不到他。而且他床上的被子还叠得好好的,看来他当晚根本就没上过床。我为他准备好的食物也原封不动地放在冰箱里,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有回过家!”

“昨天我见过他。”

“是吗?”

“我约他在一家汉堡店见面聊了聊,他看起来倒是跟以往没多大分别,很正常。离开汉堡店之后,他好像准备去踢球,而我回城里去了。他会不会是去了学校的休闲活动中心呢?”

“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他没在那里。他到底去哪儿了啊?”

明克当然也不知道阿茨凯去了哪里,不过他能感觉到奥维特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了。他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了她的肩。他的身材至少比奥维特矮了一个头,所以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显得非常别扭。

“对于男孩子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他会回家的。”

“可是我想到了你曾经告诉过我的秘密。他会不会故态复萌又去做那件事了呢?”

“你是说格斗吗?”

“是的。”

“我认为不会,我确信他不会再参与那件事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再去了呢?”

“我有把握。不过如果你还担心的话,可以跟警察联系。”

“警察?”

“对呀,怎么了?”

明克其实知道奥维特在想什么。作为一名声名狼藉的妓女,她不可能指望得到警方多大的重视。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能向警方求助,毕竟这是警方的职责。他俩在皇家公园门口停下了脚步。

“不过我会继续帮你四处打听的。”明克说。

“谢谢你。”

***

雨水不断地溅落在脏兮兮的有机玻璃穹顶上,发出“噼啪啪”的声响。斯蒂尔顿坐在一张床铺上,将薇拉的“疗伤树脂”涂抹在自己胸口的伤处。玻璃罐子已经快要空了,这罐树脂用完之后,他就没法再得到更多了,因为薇拉和她祖母都已不在人世了。他看了看摆放在搁板上的薇拉的小照片——他曾找《斯德哥尔摩形势》编辑部的工作人员索要一份薇拉的工作证复印件,他们同意了他的请求,而那个复印件上就有一张薇拉的小照片。他时常会想起她,而当她还活着的时候,他反倒不会有这样的感受。随后,他又想到了另一些跟薇拉截然不同的人,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却被他疏远的人。阿巴斯、马尔腾,还有梅特,他每次都会想到这三个人。当然,他偶尔也会想到玛莲娜,可是他和玛莲娜之间的过往实在是太沉重、太复杂、太令人忧伤了,每每想起她几乎都会耗尽他赖以生存的所有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