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在我们锁上公寓门、提上行李,准备动身前往外婆家之前,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给露丝打了通电话。她坐在她和父亲的床上,背对着房门。她煲了一顿电话粥,用低沉的声音诉说,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倾听,和往常一样。偶尔,她会喃喃说些简短的话语,听起来更像是对露丝智慧之言的肯定。

“是的,我需要的正是这个。我必须挂了,想好好休息一下。远离……嗯,所有的烦心事。”

我在客厅等待,有点儿不耐烦,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出发。暑假才刚开始,我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去看看外婆了。同时离开那种和父母在一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生活。我想尝尝外婆做的香草味面包卷,也同样期待着她家里的那一份安宁,两种念想同样迫切。

父母最近的争吵越来越不同以往。母亲洗衣服的时候,父亲的裤兜里偶尔会掉出一张纸条,两人就这么不可开交地吵开了。或是因为父亲很晚才回家,母亲质问他去了哪里。父亲从没有回答过她,也没有道歉过,只是恶语相向。母亲立马怒火冲天,于是开始横加斥责,罗列父亲的种种“罪状”。她能脱口说出一长串不同女人的名字,每一次他们争吵,这个名单又会添上新的名字。反观父亲的反应,却从未改变。婊子。

过不多久,母亲就败下阵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说那个字眼,母亲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怒气。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样屈服认输。可情况的确如此。我的母亲毕生竭尽全力帮助他人——大多数是女性,协助她们自力更生,勇敢面对不忠的伴侣,其中有些还涉及家庭暴力。认识我母亲的人都说她性格坚强,干练称职,值得信赖。可没有人知道,在自己家里,她完全是另一番模样。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哦,还有露丝。

“妈妈!”

我站在房门前,急躁地拍了拍门框。

“妈妈,我们还走不走?快点啊!”

我们坐公交车去小镇汽车站,之后还要搭火车才能到外婆家。母亲在我身旁的座位坐下,一言不发,眼睛直盯着车窗外的绿色风景。我试着打开话匣子,说了自己最近一次骑车出游,也讲了从电视上看到的一个节目,但我看得出来,母亲根本不感兴趣,于是我也很快陷入沉默。

到了车站,母亲抬头看了看告示板,上头写了火车的进站和出站时刻,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嘟囔着说火车晚点了,于是我们拖着行李箱,在长椅上坐下,又开始等待。整个下午我们坐着一动不动。我们的火车晚点了三次,每一次,母亲都会站起身,失望地向车站员工抱怨,然后又顺从地坐了回来。我觉得,她和父亲的争吵也遵循着这个模式。只不过,我不敢和她说。

最后,车站的广播响了:由于一处电力线路倒塌,晚间所有南下的车次悉数取消。我们取了退回来的车票钱,车站还给我们预订了明天早上的一班火车。乘公交车回家的路上我们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安静。到家以后,母亲把钥匙插进门锁,打开了公寓的门,她几乎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带我一起去见外婆了。也许她更想一个人自己去。走进门廊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我顾不上这些了,很快又有新的状况发生。

公寓里头没有亮灯,起初我还以为父亲不在家。但是后来又听见了什么声音。紧张的低语和兴奋的嗤笑。我看着身旁的母亲,只见她身体僵直。她一定也听到了。

“有人吗?”她大喊道,“有人在吗?”

接着,母亲做了一件异乎寻常的事情,让我的心为之一紧。通常说来,母亲是个苛求体面、喜欢干净的人,但这一次她却径直走进屋,鞋子都没有脱。我知道事情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的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嗒嗒作响。下一秒,一个白色身影从公寓尽头狼狈跑出。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冲出客厅,直钻入浴室。赶在那女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我还是窥见了她的屁股,圆滚滚的好似满月。浴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还能听见里面锁门的声音。

母亲挺了挺肩膀,停歇片刻。然后继续往客厅里走,眼睛望了进去。我依旧站在大门地毯上,看不见母亲看到的东西,但我听到了她的话。

“你这个混蛋!”

她带我去了露丝家。行李箱早就打包好了,于是她拖着箱子,领着我冲出了公寓。没有人跟在后头,也没有人想挽留我们。母亲几乎是拖着两个行李箱,快步疾跑。我早就因为乘公交车而筋疲力尽,更别提一个下午都坐在火车站里了,因此我步履艰难地跟在母亲后头,十分痛苦。除此之外,我饥肠辘辘。好几次我都求她慢下来,可她充耳不闻。